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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大婚(中)第12頁
彭繼忠走出了姜家,回秦家的路上,忍不住悄悄打開青緞包裹看了一眼,驚奇地睜大了眼睛,隨即快步入了秦家,直入西廂房。
秦可卿正與瑞珠對坐熏衣,見彭繼忠捧著個青緞包裹進來,都疑惑。
“姑娘,姜大爺明日要遷居了!”
秦可卿、瑞珠一聽這話兒,都慌張了起來,瑞珠忙問:“好端端的,要遷到哪兒去?”
彭繼忠忙道:“莫急!姜大爺的新宅距此不過百步,他說了,往后會照舊照應咱們,照舊護著姑娘的。”
秦可卿、瑞珠登時都松了口氣,瑞珠又忙問:“你手中捧著的是什么?”
彭繼忠道:“這是姜大爺送給姑娘的。”
說著遞上包裹。
秦可卿故意側身不接。
瑞珠搶上前接過包裹解開,頓時“呀”了一聲。
只見包裹中是一件海棠色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
這件鶴氅,外罩海棠色羽紗,質地挺括微泛珠光,暗織冰裂紋底紋以增雅致,內綴白狐腋裘,毛色皎潔如雪。穿在女子身上,既能防風御寒,也能顯輕盈體態。
秦可卿情不自禁伸手輕撫那皎潔如雪的白狐腋裘,觸手溫潤,心內喜歡得緊,也曉得必是價值不菲的,卻又收回手,低聲道:“這禮太貴重……我收不得。”
瑞珠眼波一轉,抿嘴笑道:“姑娘怎說這話?姜大爺往日待咱們家那般恩重,咱們都受了,此時怎就受不得這件鶴氅了?況且這分明是爺的一片心,姑娘若推了,豈不叫人寒心?”
一旁彭繼忠也附和:“自老爺去后,咱們家全仗姜大爺照應,兩家已親如一家人似的。如今姜大爺送禮給姑娘,姑娘若不受,倒顯得生分了。”
彭繼忠與瑞珠一樣,都希望秦可卿做姜念的妾室,只是原因有所不同。
秦可卿垂首不語,心中如轆轤亂轉。
她終是輕點螓首:“也罷,且收著罷。”
待彭繼忠退下,秦可卿坐在案前,取出花箋,提筆又擱,反復數次。
瑞珠在旁研磨,見秦可卿黛眉時蹙時展,竟耗了半個時辰,方寫下寥寥數行。
瑞珠探頭欲看,秦可卿卻將花箋一掩:“你又不大識字的,瞧什么?”
說著,秦可卿將花箋折疊,遞與瑞珠:“送去給姜大爺,可莫教旁人瞧見了!”
瑞珠會意,將花箋貼身藏了,笑道:“姑娘放心,神仙也偷不去!“
說完,瑞珠忙不迭朝著隔壁姜家而去。
……
……
姜家西廂房窗內,鶯兒忽見瑞珠閃進內院,忙對薛寶釵道:“姑娘快看!瑞珠那蹄子來了!適才彭管家才捧了個大包裹回去,不知大爺送了什么好東西給了那秦姑娘,這會子瑞珠又來了!”
薛寶釵略一遲疑,站到窗后望去,卻已見不著瑞珠的身影。
鶯兒嘟囔:“那蹄子已進正房了,準是替秦姑娘來遞什么體己話兒,或是也送什么東西給大爺來了——”
忽見薛寶釵輕咬著下唇,鶯兒忙咽住話頭。
她深知自家姑娘的性子,若再說下去,只怕那冷香丸又要取出來了……
瑞珠進了姜念的書房,將秦可卿的花箋遞給了姜念。
姜念展開細看,箋上字跡清秀,簪花小楷寫道:
“昔贈君鴛鴦荷包,今君以鶴氅為報,兩心相契。待入君門,望君憐惜如荷包常系襟前,白裘長護霜寒。
此謹奉”
姜念指尖撫過花箋,暗道:“秦可卿這妮子竟將應允為妾之事,寫得如紅拂夜奔般風雅!”
秦可卿在花箋中用“荷包常系襟前”暗喻不離不棄,“白裘長護霜寒”隱喻庇護疼惜。
難為她有這份文思了。
是的,秦可卿已用花箋傳話應允為妾了!
……
……
皇太后鄔氏昔日為妃嬪時,長期居住在皇宮內廷東六宮之一的永和宮。她成為皇太后之后,依然住在永和宮,不愿遷到別處。
已是臘月下旬,快過年了。
這日,天色陰翳,鉛云低垂,壓得皇宮的琉璃瓦也失了顏色。
皇太后終于放元春離開了!
皇太后到現在才放元春離開,單憑這點就可看出她對元春的喜愛。
永和宮內,鎏金熏籠吐著沉水香,皇太后端坐于暖閣炕上,手中握著一串迦南香佛珠,目光凝在跟前跪著的元春身上。
元春今日沒再穿宮裝,鬢邊只簪一支點翠鳳釵,雖無華服加身,卻更顯天然風韻。她伏地行了大禮,哽咽道:“臣女蒙太后垂愛,多年教誨,如今……如今竟要離了太后去了……“
話未說完,淚已墜地,在地面洇出幾點深痕。
皇太后手中佛珠一頓,嘆道:“好孩子,快起來。你這一去,不過兩月便要作新婦了……”
說著竟親自起身上前攙扶,元春不敢受,忙膝行半步相迎。
皇太后撫著元春的肩頭道:“莫哭!難道出了宮就不能見了?你嫁的又不是外省人家,日后我傳召,你還得進來陪我說說話呢!”
元春聞言,愈發淚如雨下。
這深宮數年,雖說是“不得見人的去處”,可皇太后待她竟有些似待孫女一般。那些寒冬里賞的貂鼠手籠,盛夏時賜的冰鎮楊梅湯,乃至她偶染風寒時,皇太后遣太醫的恩情……樁樁件件涌上心頭。
辭別了皇太后,元春帶著抱琴緩緩退出殿外。
行至永和門時,抱琴忽輕呼:“姑娘快看!下雪了!”
元春抬眸,但見灰蒙蒙的天際飄下零星雪花來。一片冰晶恰落在她眉間,涼意沁入肌膚,倒似將數載深宮歲月都凝作了一點寒露。
元春登上了一乘轎子,后頭還跟著兩輛大車,載著她的行李及皇太后賞她的一些嫁妝。
轎子由北面的神武門出了皇宮,元春忍不住掀簾回望——
那重重宮闕在雪幕中漸次模糊。
……
……
雪已下得密了,如搓綿扯絮一般,紛紛揚揚,將榮國府朱門黛瓦盡數籠作一片瓊瑤世界。階下雀兒凍得縮頸,檐角銅鈴裹了層雪殼,偶有風過,也只悶悶地“咯”一聲,不似平日清越。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第109章大婚(中)第22頁
忽聞一陣腳步聲自東而來,卻是元春坐著轎子回來了!
賈璉領著寶玉并賴大、林之孝等管家管事候在門外,見轎至,忙命開正門迎接。倒不是沖著元春開的正門,而是沖著皇太后,因為此番元春是皇太后特意遣人送回來的。
轎子由正門入內,走了一射之地,將轉彎時歇下,換了三四個衣帽周全十七八歲的小廝上來,復抬起轎子,一群婆子圍隨,至賈母院的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元春下轎。
元春進了垂花門,便見賈寶玉喚著“大姐姐”。她伸手摩挲著賈寶玉的白臉,忽的流出淚來——當年她入宮時,這孩兒尚不及她腰高,如今竟已長成翩翩少年了。
賈寶玉三四歲時,元春便手引口傳,教了他幾,讓他識了數千字。兩人名為姐弟,情狀倒似母子。
在賈璉、賈寶玉的陪伴下,元春來到了榮慶堂。才進門,里頭王熙鳳的笑聲已飛來:“可算來了!老祖宗都問了不下十遍了!”
堂內聚滿了女眷,包括了賈母、邢夫人、王夫人、趙姨娘、周姨娘、李紈、王熙鳳、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以及一大群丫鬟媳婦婆子。
連賈珍的續弦夫人尤氏今日都特意來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熙鳳已懷胎三個多月了,不出意外的話,會在明年七月分娩……
元春先向賈母、王夫人叩首,未及起身,已被賈母摟入懷中,賈母哽咽道:“我的兒,苦了你了!”
一句話惹得王夫人淚如滾珠。
迎春、探春也情不自禁哭了起來。
一時間,堂內似是下起了淚雨,氣氛感人……
……
……
王熙鳳是醋缸醋甕。
賈府規矩:凡爺們大了,未娶親之先,都先放兩個人服侍。
賈璉原有兩個,只是,王熙鳳嫁他不到半年,便尋出這兩人的不是,打發出去了。
王熙鳳嫁來時,有四個陪嫁丫鬟,結果,她將其中兩個嫁了人,還有一個被整死,只剩下平兒這個心腹。
王熙鳳強逼著平兒做賈璉的房里人。一則,賈璉若連一個房里人都沒有,顯得她不賢良;二則,她想用平兒拴賈璉的心,好讓賈璉不在外頭鬼混。
然而,平兒做了三年的房里人了,到現在竟還沒與賈璉行過房,甚至很難與賈璉單獨待在一處,一旦被王熙鳳發現,兩人都要被王熙鳳痛罵。
平兒盡管對此很郁悶,卻忠心赤膽服侍王熙鳳,偶爾被逼急了才會哭鬧一場。
傍晚,大雪停了。
鳳姐院的屋頂上積了雪,階下青磚亦被雪掩,偶有丫鬟婆子踩過的腳印,深淺不一,倒似畫上添了幾筆閑筆。檐下冰錐垂掛,晶瑩剔透。
賈璉獨坐屋內,面前擺著一壺酒,自斟自飲,眉頭緊鎖,顯是心中郁結難解。
正飲間,忽聞外間腳步聲響,接著便是鳳姐那熟悉的嗓音:“哎喲!可累煞我了!”
只見王熙鳳掀簾而入,頭上金釵微顫,身上彩繡輝煌,她一面解下石青刻絲灰鼠披風遞給平兒,一面冷笑道:“大姑娘不過是回來待嫁給那姜念的,又不是貴妃省親,何須這般興師動眾?倒累得我腳不沾地,跟個陀螺似的轉了一天!”
賈璉只低頭吃酒,并不答言。
鳳姐見狀,眉梢一挑,徑自在對面坐下,丹鳳眼兒斜睨著賈璉,道:“近日我瞧你總悶悶的,今兒大姑娘回來,合家歡喜,偏你還是這副模樣,你到底想怎樣?”
賈璉鼻子里哼了一聲,將酒杯重重一放,道:“我想怎樣?我不過是要個平兒!她早就是你許給我的房里人,幾年來你百般攔阻,如今你懷了胎,竟還不許我近她!今兒我偏要定了她,看你能奈我何!”
一旁侍立的平兒聽了,登時面紅耳赤,低頭絞著帕子,心中又羞又悶,卻不敢言語。
王熙鳳登時把頭一梗,腮上似笑非笑的,盯著賈璉道:“喲,璉二爺今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是當真的還是玩話?”
賈璉酒意上涌,索性豁出去了,冷笑道:“你別總拿捏我!還當是從前呢?舅老爺被貶作總兵都大半年了,你還指望他給你撐腰不成?”
這里的“舅老爺”顯然指的是王子騰。王子騰是王熙鳳的叔叔,不過站在賈家的角度,一般稱呼王子騰為“舅老爺”。
王熙鳳一聽,登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啪”的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亂響,厲聲道:“好個沒良心的東西!我懷著身子,明年生孩子是死是活還未可知,你倒惦記起平兒來了?還敢拿舅老爺說事?我告訴你,平兒這事兒,我說不許,就是不許!你有膽量,盡管試試!”
賈璉被她這一嚇,酒醒了大半,登時蔫了,訕訕地哼了一聲,起身便往外走。
王熙鳳猶不罷休,沖他背影喝道:“你若敢在外頭拈花惹草,仔細你的皮!”
賈璉悶頭離去,屋內一時靜極,唯聞炭盆里火星“嗶嗶剝剝”微響,偶有幾點紅光閃爍。
平兒侍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手中帕子早絞得皺了,心中百味雜陳。
鳳姐越想越氣,瞪向了平兒,兩道柳眉倒豎,冷笑道:“主子們拌嘴,你這蹄子倒裝聾作啞,莫不是心里樂開了花?”
平兒忙道:“奶奶這話,我如何當得起?我不過是……”
話未說完,王熙鳳“嗤”的一聲截斷,丹鳳眼兒斜睨著她,道:“不過是什么?打量我不曉得你的心思?成日家打扮得妖妖調調,在二爺眼前晃來晃去,打量我是瞎子不成?”
平兒聽了這話,登時如萬箭攢心,淚珠兒似斷了線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落,卻不哭出聲,只低聲道:“奶奶何須拿我撒氣?我何曾敢背著奶奶?若奶奶不信我了,只要你發句話兒,我便絞了頭發做姑子去!”
王熙鳳見平兒哭得梨花帶雨,意識到自己不該拿平兒撒氣的,因她在氣頭上,也不與平兒道歉,只是冷哼了一聲。
窗外北風嗚咽而過,似替平兒嘆著一腔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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