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雪山與稚童（一）第12頁
參悟「并蒂蓮」的過程并不容易。
除了聞潮生對于佛道這一途根本不通之外，還有更大的問題，來自于他身上那些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頑固的道蘊傷，這些道蘊傷剛剛出現(xiàn)在他的身體上時，并不會滋生嚴重的疼痛，但隨著時間風化，它們與普通的傷勢便出現(xiàn)了明顯的分化。
尋常的傷在不老泉的滋養(yǎng)下會很快愈合，而道蘊傷卻仿佛能在聞潮生的身體里面生根發(fā)芽，但凡一日不祛除，影響便一日甚過一日，而這些影響，隨時隨地都可能會給聞潮生帶來極端的痛苦，分散他的注意力。
這對于如今正在與時間賽跑的聞潮生來說是難以逾越的一道阻礙。
適應(yīng)這種疼痛并沒有花費聞潮生太久的時間，但想要完全消除這種疼痛對于自己的影響，幾乎不可能做到。
迷迷糊糊之間，聞潮生仍在誦念佛經(jīng)，幾上的佛經(jīng)反復誦讀結(jié)束之后，他又開始誦念法慧給予的口訣，直至自己的意識漸漸在疲乏與疼痛之中模糊遠去。
…
青燈寺內(nèi)。
法慧坐于佛殿中的石佛之下，靜靜敲打著木魚，佛殿之中，燭光微明，躍動的焰火為殿中央裂紋斑駁的石佛披上了一層似有似無的金衣，也為殿中的二人面龐染上了夕陽一般的顏色，大殿寂寥清闊，唯有偶爾自門縫泄露的幾縷山風與木魚聲音相應(yīng)。
此事暮色已然極深，法慧敲動木魚許久，忽而停下，他微微側(cè)目，見身旁跪于拜墊之上的慈心的頭已經(jīng)搖搖欲墜，一雙眼睛困頓得幾乎睜不開，他本已將要入夢，卻隨著法慧手中的木魚聲停下后倏然驚醒了過來，略顯慌亂地四下一顧，而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撓頭道：
“抱歉，法慧師兄，我……”
他實在沒法講出口，其實念經(jīng)也不是那么困頓，但法慧敲木魚的聲音實在太催眠了。
法慧倒也沒有責備，讓慈心再堅持一刻鐘，待到子時一過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日清晨他再把今日「功課」補上。
“師兄，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慈心想起以前那座寺廟的老住持嚴厲教誨，苛求他們今日事今日畢，不可事事皆復明日。
法慧耐心地寬慰道：
“困了就睡覺，餓了就吃飯，浮躁了就去山里吹吹風。”
“這里是青燈寺，寺里沒那么多規(guī)矩，功課少做就少做些，多做就多做些?！?/br> 或許是感受到了法慧語氣之中的真誠，慈心緊張的心情頓時放松了下來，他在原地閉目憩息了一會兒，精神頭漸漸恢復了些，忽然想起了翠竹峰上的事，便與法慧問道：
“法慧師兄，那位聞施主真的能在七日之內(nèi)參出「并蒂蓮」么？”
面對慈心的這個問題，法慧沉默了許久，不知是否是沒有答案，還是根本沒有聽見，慈心也沒有再問第二次，直至他快要離開的時候，法慧才說道：
“那句口訣其實并非是關(guān)于「并蒂蓮」。”
慈心聞言「啊」了一聲，滿面訝異。
“師兄，這……”
法慧道：
“如果他真的有夠心誠，那些佛經(jīng)與口訣會將他帶到「十萬雪山」中?！?/br> 慈心又「咦」了一聲，不理解地問道：
“那為何師兄不直接為聞施主指路？我記得，彌勒大佛的道場似乎距離青燈寺不算很遠。”
法慧微微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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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的，慈心?！?/br> “陳國西海的十萬雪山，的確是彌勒大佛的道場與坐化之地，但尋常人去到那里，只能見一片蒼茫大雪，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想要覓見佛法與大佛生前傳下的諸般佛術(shù)，需要那雪山之中的「佛蓮」引路?！?/br> “那口訣是曾經(jīng)「佛蓮」傳授于我，聞施主若是心誠，便能憑借此口訣得見「佛蓮」。”
“至于最終他能否習得「并蒂蓮」，這就不是我能干預的了?！?/br> 慈心垂頭，想到了一件其他的事，忽用幾分忐忑的語氣說道：
“師兄……今日傍晚的時候，那位姑娘醒了一次。”
微光閃過了他的面龐一瞬，愁緒輕散于他的眉眼之間。
法慧問道：
“她有說什么嗎？”
慈心道：
“她問聞施主去哪兒了，我說，聞施主在寺廟里，正在想辦法為她療傷，然后那姑娘便給了我一些銀子，囑托我回頭買幾壇酒給聞施主?！?/br> 法慧道：
“那你買了嗎？”
慈心撓頭，頗有些內(nèi)疚地回答道：
“沒有?！?/br> “我在想，要不要等那位姑娘明日醒了，我去將這些銀子還給她?！?/br> 法慧問道：
“買酒而非飲酒，不算破戒?！?/br> 慈心訕訕道：
“我知道師兄，但是……我一個出家人，跑去買酒這事兒到底是不太好，我一人被誤解了也便罷了，怕就怕把這污名帶回青燈寺來……”
法慧理解到了慈心的難處，對著他伸出手道：
“銀子給我吧?！?/br> 慈心聞言，立刻松了口氣，急忙將袖兜中的銀子摸了出來，盡數(shù)交給了法慧。
“多謝師兄！”
他如釋重負。
買酒這件事，法慧自然做著要比他更好，畢竟法慧有著一頭長發(fā)，出門在外只要不穿僧袍，一般人不會想到他是個和尚。
…
翠竹峰上，聞潮生背靠著涼亭的石柱，垂頭席地而坐，已是半昏半醒。
他重復性地背誦著佛經(jīng)，時而又念叨著法慧傳授與他的口訣，意識逐漸散入了潮冷的濃霧之中，聞潮生隨著濃霧向前走去，走了不知多遠，忽然感受到了濃霧背后傳來的極冷，他伸手想觸碰濃霧的外圍，卻只摸到了一片飛雪。
指尖與飛雪相觸之時，聞潮生周圍的濃霧頃刻間散開，原本朦朧的世界忽而變成了茫茫飛雪無數(shù)，他抬眼而視，卻覺得此番世界怪誕無比，一輪巨大皎潔的圓月當空，落下光輝已經(jīng)將一座座雪山照得大亮，可這種「亮」卻與日光的亮不同，是一種冷色的、宛如強行降低曝光的明亮，這種冷色的「亮」使得月下的無數(shù)雪山看上去都布上了一層宛如海的幽藍。
聞潮生抬腳踩入了這場漫天如絮的飛雪中，或許是苦海縣三年的經(jīng)歷，讓他覺得這場淋漓非常的雪風其實也沒有想象之中那般煎熬。
只是站在雪里，聞潮生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自己終要去到哪里。
身遭的飛雪雖然帶來了刺骨的寒冷，但卻并非真實，因為它觸碰到聞潮生身體的瞬間便消失溶解了，聞潮生在這場茫然大雪中踽踽獨行，一直來到了那座距離他最近的雪山的山腳下，抬頭凝望許久，忽然聽到了一個很稚嫩的聲音響起：
“你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