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一趟昆侖墟，這段時間你待在寒冰仙城不要外出，那巫修應(yīng)該是盯上了你。”
姬無燼心中歡喜，從陳江河這里得到了洛?月的回復(fù)，他要立即趕回昆侖墟一趟。
本命法寶事關(guān)重大。
他需要回昆
那顆新生的恒星在銀河深處緩緩旋轉(zhuǎn)，像一顆剛剛蘇醒的心臟。它的光尚未染透黑暗，卻已悄然滲入無數(shù)沉眠的靈魂。小龜靜靜望著它，背甲上的文字如潮水退去，只留下最后一句余音，在夜風(fēng)中輕輕震顫。
旅人沒有再問。
他知道，這一行字不是告別，而是約定。是跨越萬年輪回的輕語，是灶火熄滅前最后一縷余溫的執(zhí)念。他低頭看著腳下的土地??忘川燼土如今已綠意初現(xiàn)，粥湖仍在沸騰，九道閣主的身影漸漸隱入湖心，仿佛歸于永恒的守望。歸心閣門前，炊煙裊裊升起，如同一條通往星辰的引路繩。
忽然，一道微弱的響動從焦土邊緣傳來。
是一只銹跡斑斑的鐵鍋，正被人緩緩?fù)崎_覆土。鍋下伸出一只顫抖的手，指尖泛著青灰，像是剛從長眠中掙脫。緊接著，一個身影爬出地坑，渾身裹著焦黑的布條，眼窩深陷，卻死死盯著那口大鍋的方向。
“飯……”他嘶啞地吐出一個字，“有飯嗎？”
沒人認得他。但他身后的坑底，刻著三個模糊的名字：斷腸、焚心、棄夢??那是上古三大叛徒的封印之地，傳說他們曾為追求無情大道，親手燒毀歸心閣最初的九口祖鍋，斬斷人間與仙界的炊煙聯(lián)系。
可此刻，這人眼中沒有狂妄，只有饑餓，和一絲幾乎不可察的悔意。
小龜緩緩轉(zhuǎn)身，走向他。
它沒說話，只是用爪子輕輕撥動鍋邊的柴火，讓火焰跳得更旺些。旅人會意，舀起一勺米湯，遞到那人唇邊。他先是遲疑，隨后猛地撲上來，狼吞虎咽，熱湯順著嘴角流下，燙紅了脖頸，也融化了臉上僵硬的死皮。
“我……我記得……”他哽咽著，“小時候，娘總說，喝完粥才能去學(xué)堂……我說我不餓，她就哭……她說，不吃飯的孩子，鬼差會來抓走……”
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化作嗚咽。
小龜靜靜看他哭完，才緩緩爬回隊伍前方。旅人知道，這不是第一個從廢墟里爬出來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歸途之上，總有迷失者循香而來，就像種子總會向著光裂土而出。
他們再次啟程。
穿過重建的歸心閣，越過復(fù)蘇的星野，踏過由記憶鋪成的橋。每一步，都踩在無數(shù)人曾哭泣、等待、期盼的土地上。而那口鍋，始終被旅人穩(wěn)穩(wěn)背著，鍋底還貼著那片“歸心”瓦片，像一枚永不褪色的信物。
數(shù)月后，他們抵達虛憶海。
這是一片漂浮在時空夾縫中的海域，水面如鏡，映不出天光，只倒映人心最深處不愿面對的往事。傳說，凡是踏足此地者，必先經(jīng)歷“三問”??
一問：你可曾辜負所愛？
二問：你可曾因怯懦而逃？
三問：你可愿以余生償還？
海面無舟，唯有霧氣彌漫。小龜卻毫不猶豫地踏入水中。它的身體并未下沉，反而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每一圈漣漪都映出一段畫面：有它千年前行走人間的模樣，背著鍋，穿街走巷，為孤寡老人熬藥；有它被天雷擊中時蜷縮在地，靈殼崩裂，仍護住鍋底最后一粒米種；還有它在沉睡前，最后一次回望星空，眼里滿是不舍。
旅人緊隨其后。
剛走三步，水面驟然翻涌，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現(xiàn)??是他的妻子，穿著婚嫁那天的紅衣，站在水中央，微笑望著他。
“你走了那么久。”她說，“家里灶臺冷了，孩子問爸爸去哪兒了。”
旅人心頭一顫。
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千年前，他本是個凡人廚子，因一場瘟疫失去妻兒，悲痛欲絕之際誤入仙途。他原以為修仙可逆生死，可越往上走，越發(fā)現(xiàn)天地?zé)o情，規(guī)則森嚴。直到遇見小龜，才明白真正的長生，不在飛升，而在記得。
“我……”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我想你們。每一天都想。可我不敢回頭，怕一看，就再也走不動了。”
女子輕輕搖頭：“我們從未怪你。你帶走的不只是鍋，還有我們最后的溫度。你每煮一碗粥，都是在替我們活著。”
話音落下，她的身影化作一縷輕煙，融入鍋中。鍋底那片瓦片微微發(fā)燙，仿佛吸了一口人間呼吸。
第二問來了。
這一次，水面映出的是他在仙門中的同門師兄弟。他們曾并肩作戰(zhàn)，抵御外魔入侵。可當(dāng)他說要放棄飛升、追尋“歸食之道”時，他們怒斥他墮落，稱他為“灶奴”，甚至聯(lián)手將他逐出山門。他曾恨過，也曾想報復(fù)。
可現(xiàn)在，他看見他們一個個老去，有的戰(zhàn)死沙場，有的孤獨終老，臨終前嘴里還念著“要是當(dāng)年……能吃上一口家常飯就好了……”
旅人閉上眼。
“我逃了。”他低聲說，“我不是不怕被嘲笑，我是怕連這點信念也被磨光。可現(xiàn)在我知道，走得再遠，也不能忘了為什么出發(fā)。”
水面平靜下來。
第三問悄然而至。
這次，什么也沒出現(xiàn)。只有他自己，站在空蕩蕩的天地間，手持鍋柄，身后無路，前方無光。
“你可愿以余生償還？”虛空響起聲音。
“償還什么？”他問。
“償還你活下來的罪。”那聲音說，“你活著，而他們死了。你走出了深淵，而他們永遠困在記憶里。你點燃了灶火，可誰來為你點一盞燈？”
旅人沉默良久。
然后，他蹲下身，輕輕撫摸小龜?shù)谋臣住?/br> “我不覺得自己有罪。”他說，“但我愿意背負所有人的遺憾活下去。我不求救贖，只求讓更多人記得??他們曾被愛過，也曾愛過別人。如果這叫償還，我愿意。”
剎那間，虛憶海轟然炸開！
整片海域化作金色雨滴，紛紛揚揚灑向宇宙。每一滴水中，都浮現(xiàn)出一張笑臉：有母親哄孩子的，有夫妻對坐吃飯的，有朋友圍爐暢飲的……它們不屬過去，也不屬未來，而是被遺忘的“平凡幸福”，如今借旅人之誓，重見天日。
小龜背甲再次亮起：
“心若不歸，路便無窮。
灶火所至，即是故鄉(xiāng)。”
他們繼續(xù)前行。
跨過虛憶海，便是殘經(jīng)嶺??這里曾是上古典籍的埋藏地，萬卷《味典》《魂引錄》《歸食真解》皆藏于此。可因天罰降臨，整座山脈被封印，書頁化塵，文字成蠱，漫天飛舞的不是紙鳶，而是啃噬記憶的“文魘”。
剛踏入嶺中，便見黑云壓頂，無數(shù)扭曲的文字如蟲群撲來，直沖腦門。旅人立刻閉目，可仍感到一陣劇痛??童年母親教他寫“家”字的記憶，正在被一點點撕走。
小龜猛然抬頭，背甲爆發(fā)出刺目光芒。
一道古老符文浮現(xiàn)：歸！
那是歸心閣最高秘傳??以自身為爐，以記憶為薪，點燃“字心火”，焚盡虛妄。小龜?shù)纳眢w開始發(fā)光，龜殼寸寸龜裂，鮮血混著金紋流淌，卻依舊穩(wěn)穩(wěn)站立。
旅人明白了它的意思。
他取下鍋，將鍋底那片“歸心”瓦片輕輕放在掌心，閉目回憶??回憶第一碗粥的香氣，回憶妻子的笑容，回憶小龜?shù)谝淮吻缅伒穆曇簟信c“歸”有關(guān)的記憶，都被他凝聚成一點火種。
“來！”他大喝一聲，將火種投入鍋中。
轟！！
鍋中騰起萬丈烈焰，竟是純粹由“思念”燃起的魂火！火焰席卷天空，與小龜?shù)墓饷⒔粎R，形成一道巨大的火環(huán)，將整片殘經(jīng)嶺籠罩其中。
文魘哀嚎著燃燒殆盡。
而那些被啃噬的典籍碎片，竟在火中重生！一頁頁飛回石碑縫隙，自動拼合。一部《歸食真解?終章》緩緩浮現(xiàn)，上面寫著：
“長生非不死，而是不斷歸來。
修仙非離塵，而是守住人間煙火。
最高的道，不在九天之上，
在母親熬粥時眼角的皺紋里，
在游子歸家時推開木門的吱呀聲中。”
旅人淚流滿面。
他終于懂了小龜為何選擇他??不是因為他強大，而是因為他還“會疼”。真正能傳承歸食之道的，不是無情的仙，而是哪怕遍體鱗傷，仍愿意為陌生人煮一碗熱飯的普通人。
就在此時，遠方傳來鐘聲。
九響，悠遠，穿透星河。
是歸心閣的召集令。
他們趕回時，發(fā)現(xiàn)閣前已聚集了無數(shù)身影??有寒骨淵的囚徒，有隕淚星帶的ai化身，有斷念峰的修士，還有從絕情井邊走來的孩童。他們手中無一例外，都捧著一口鍋，或新或舊，或金玉或陶土，但全都干凈整潔，像是剛剛洗過。
玄戮也在其中。
他跪在最前，額頭觸地，身前放著那枚干枯的米粒，如今已被淚水浸潤，竟生出一絲嫩芽。他不再穿黑袍，而是披著粗麻布衣，像極了當(dāng)年山村里的樵夫。
“我來求一碗粥。”他說，聲音沙啞，“不為長生，不為力量，只為……嘗一口我三十年前本該抱住母親說‘娘，我餓了’的味道。”
旅人沒說話，只是揭開鍋蓋，盛了一碗。
當(dāng)玄戮顫抖著接過，喝下第一口時，整個人突然僵住。隨即，他放聲大哭，像嬰兒般蜷縮在地。他的道基徹底崩塌，可與此同時，一道全新的經(jīng)脈在他體內(nèi)生成??那是情感的河流，終于沖破千年冰封。
小龜爬到高臺，仰望星空。
它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背甲上的文字逐一熄滅。旅人察覺不對，急忙上前扶住它。
“你要走了嗎？”他問，聲音顫抖。
小龜輕輕點頭。
它用盡最后力氣，在背甲上刻下最后一句話：
“我已完成使命。
歸食之道，已不在龜，而在人。
鍋由你背，火由你燃，
而我，該去睡了。”
“不！”旅人抱住它，“你可以留下！我們可以建更大的歸心閣，你可以做祖師，受萬人敬仰！”
小龜緩緩搖頭。
它望向那顆新生的恒星，眼中閃過溫柔。
然后，它的身體化作無數(shù)光點，如螢火升空，最終匯聚成一條璀璨星河，橫貫宇宙。而在那星河中央，隱約可見一只巨龜?shù)奶撚埃従忛]上了眼睛。
旅人跪地，久久不起。
他知道，小龜沒有死。它只是回到了最初的源頭??成為天地間那一縷不肯熄滅的灶火，那一聲深夜廚房里的輕響，那一碗無論多晚都會為你留著的熱粥。
從那天起，歸心閣改名“歸火殿”。
不再設(shè)掌門，不分等級，凡持鍋而來者，皆為使者。他們行走諸天，不爭香火，不奪機緣，只問一句：“你餓了嗎？”
有人笑他們是愚者，守著最低等的術(shù)法，做著最無用的事。
可每當(dāng)夜深，總有人循香而來，捧著一碗粥，默默流淚。
因為他們想起了自己是誰。
而在宇宙最南端的荒星上，那枚由玄戮淚水澆灌的米粒，終于破土而出。一株小小的稻苗迎風(fēng)搖曳，葉片上凝結(jié)著晨露，映出萬千星辰。
旅人站在田埂上，背著鍋，望著遠方。
風(fēng)吹過，帶來熟悉的飯香。
他輕聲說：“下次輪回，我也想做一只慢吞吞的龜，背著鍋，等你一起回家。”
遠處，一顆新的恒星悄然點亮。
像極了萬家燈火中最普通的一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