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12頁
死寂。
并非無聲，而是所有聲音——風聲、呼吸聲、乃至心跳聲——都被那擂臺上慘烈到極致的一幕所吞噬，凝固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真空。
蝦仁倒在血泊中，身軀扭曲成一個不自然的弧度，左臂怪異地彎折，露出森白骨茬。鮮血如同小溪，從他身下汩汩滲出，浸透了破碎的青衫和冰冷的擂臺地面。氣息微弱得如同游絲，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仿佛下一刻就會徹底歸于沉寂。
他輸了。在筑基初期的蕭無情面前，在絕對的實力鴻溝面前，他這盞殘燈，終究未能燃盡蒼穹。
然而，預想中敗者該有的頹喪、絕望，亦或是勝者該有的歡呼、喧囂，并未出現。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釘在那個血泊中的身影上，釘在他那微微抽搐的、纏繞著厚厚布條的右臂上。方才那石破天驚、觸及筑基靈壓的一撞，那一聲輕微卻清晰的碎裂聲，如同魔咒，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驅之不散。
螻蟻，真的撼動了巨樹！哪怕只是留下了一道轉瞬即逝的白痕！
牧塵和婉兒已沖上擂臺，跪倒在蝦仁身旁，哭聲被極致的恐懼與悲傷扼在喉嚨里，化作無聲的顫抖。牧塵徒勞地想將靈力渡入蝦仁體內，卻發現那殘破的軀殼如同漏氣的皮囊，根本存不住絲毫外力。婉兒則顫抖著撕下自己的衣襟，想要堵住那些不斷涌血的傷口，淚水混著血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高臺之上，幾位長老沉默著，目光復雜。八卦道袍老者長嘆一聲，不知是惋惜還是贊嘆。那威嚴的聲音主人，眉頭緊鎖，似乎在權衡著什么。唯有洛青休，不知何時已站起身，立于高臺邊緣，青袍在山風中獵獵作響，淡漠的目光穿透虛空，落在蝦仁心口那微微起伏的位置，以及……他懷中那似乎與往常有些不同的溪石之上。
蕭無情依舊站在原地，白衣依舊勝雪。但他并未立刻離去，也未流露出勝利者的姿態。他低頭，看著自己那曾釋放出無情劍意、也曾被微弱力量“刺”了一下的右手，冰冷的眼底，一絲極淡的波瀾緩緩蕩開。他看的，不是蝦仁的敗，而是他那股近乎道癡的、純粹的“意”。
就在這詭異的寂靜與凝滯中，異變陡生！
蝦仁懷中，那枚一直貼身收藏、看似普通的暗沉溪石，毫無征兆地，爆發出了一團柔和卻不容忽視的乳白色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潤與古老氣息，瞬間將蝦仁整個身軀籠罩在內！
同時，他心口處，那截焦黑的涅槃枝殘片，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也開始散發出蒼涼而晦澀的波動，與那乳白色光芒隱隱呼應！
兩股氣息，一者溫潤古老，仿佛承載了無盡歲月；一者蒼涼不屈，蘊含著向死而生的執念。此刻，竟在蝦仁這具瀕死的軀殼上，開始了奇異的交融！
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擁有生命般，主動滲入蝦仁千瘡百孔的肉身。所過之處，那崩裂的筋骨、移位的臟腑、淤塞的經絡，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歸位、疏通！并非簡單的修復，更像是一種……重塑！一種更深層次的、剔除雜質、激發本源潛力的蛻變！
更令人震驚的是他那只早已被判定“報廢”的右臂！
纏繞的布條在光芒中化為飛灰，露出了下面四根暗青如玉、卻布滿新舊裂痕的手指。此刻，這些裂痕正在乳白色光芒的浸潤下，飛速彌合！那死寂的、冰冷的暗青色澤，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開始流動起來，隱隱透出一種內斂的、金屬般的光澤！甚至能聽到極其細微的、如同金鐵交鳴般的“嗡嗡”聲從手臂內部傳來！
那沉寂的劍脈深處，一點微弱的、源于蝦仁自身淬煉的“鋒銳”劍意，被這外來的、溫和卻磅礴的力量徹底激活、滋養，如同星火燎原，開始自發地沿著那四條初步成型的劍脈運轉起來！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純粹與生機！
“那是……什么？”臺下，有弟子喃喃出聲，打破了死寂。
“他……他的傷在愈合？右臂……右臂在動？”
“是那石頭！他懷里那塊石頭！”
“還有他心口！那是什么東西？好像在發光！”
驚呼聲、議論聲如同潮水般響起，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剛剛被判定重傷瀕死、道基近乎崩毀的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始了如此詭異的恢復與蛻變？！
蕭無情瞳孔微縮，一直淡漠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明顯的驚容。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乳白色的光芒中，蘊含著一種他無法理解、卻層次極高的能量，正在從根本上改變著蝦仁的體質，甚至……觸及了某種法則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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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臺之上，幾位長老也霍然起身！
“生命本源的氣息？！不對……還有某種……古老的印記？”八卦道袍長老失聲驚呼。
“那塊石頭……絕非尋常之物！此子身上，竟有如此機緣？！”威嚴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洛青休看著那被乳白色光芒包裹的身影，眼底深處，那絲極淡的欣慰終于化為了一抹清晰的笑意，雖然依舊淺淡，卻真實存在。“果然……”
就在眾人震驚之際，蝦仁那原本微弱到極致的氣息，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回升、壯大！雖然依舊遠未恢復到巔峰，卻不再是那種隨時可能熄滅的狀態！
而他懷中那枚溪石，在爆發出如此驚人的能量后，表面的乳白色光芒漸漸內斂，最終完全消失，恢復了之前那副暗沉普通的樣子，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幻覺。唯有石體表面，似乎多了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紋路。
涅槃枝的殘片也恢復了平靜，只是那蒼涼的氣息似乎淡薄了一絲。
光芒散盡。
蝦仁依舊躺在那里，身下的血跡未干，左臂依舊骨折，衣衫依舊破碎。但他的臉色，卻不再是那種死寂的蒼白，而是多了一絲血色。呼吸變得平穩有力。最驚人的是那只右臂，雖然依舊纏繞著無形的繃帶（布條已化灰），但四根暗青手指卻自然舒展，指尖隱隱有微不可查的寒芒流轉，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眸子，不再是之前的沉寂如死水，也不是燃燒一切的決絕。而是一種……仿佛歷經了萬古滄桑，看破了生死輪回后的……平靜與深邃。眼底深處，一點暗青色的劍芒，如同沉睡的巨龍，緩緩蘇醒。
他抬起完好的左手，撐住地面，嘗試著，一點點，坐了起來。
動作依舊緩慢，帶著傷痛后的滯澀，卻異常穩定。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煥然一新的右臂，感受著其中那微弱卻真實流轉的、帶著勃勃生機的劍元，又摸了摸懷中那恢復平靜的溪石，最后，目光落向高臺之上，那個唯一從頭到尾都似乎預料到這一幕的青袍身影。
洛青休對他微微頷首。
蝦仁收回目光，看向對面依舊站立、眼神復雜的蕭無情。
他沒有說話。
只是用那剛剛恢復一絲氣力的左手，支撐著身體，試圖站起。
一次，失敗。
兩次，身軀搖晃。
第三次，他咬著牙，額頭青筋暴露，憑借著右臂傳來的一絲新生的力量，以及左腿強行發力，終于……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雖然身形依舊不穩，雖然左臂無力垂落，雖然渾身浴血，狼狽不堪。
但他站著！
在所有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在剛剛經歷了一場近乎死亡的敗局后，他再一次，站了起來！
他抬起那煥然一新的右臂，五指緩緩握緊。暗青色的皮膚下，仿佛有力量在奔流。
他看向蕭無情，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脫胎換骨后的沉凝：
“還沒……結束。”
不是挑戰，不是宣戰。
只是一個簡單的陳述。
仿佛在說，這場戰斗，對他而言，遠未到畫上的時候。
蕭無情看著他，看著他那雙深邃平靜的眼睛，看著他那條詭異恢復的右臂，沉默了良久。
最終，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深深地看了蝦仁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有淡漠，不再有憐憫，而是多了一絲……真正的正視。
然后，他轉身，白衣飄動，一步步走下了擂臺。
將勝利者的舞臺，留給了那個剛剛從死亡邊緣爬回、卻仿佛獲得了新生的……對手。
裁判弟子張了張嘴，看著站立不倒的蝦仁，又看看離去的蕭無情，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宣布。
整個演武峰，再次陷入了那種詭異的寂靜。
唯有山風呼嘯，卷動著擂臺上的血腥氣，以及……那青衫少年身上，愈發凜冽的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