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余杭已染了秋意，梧桐巷的老樹枝椏上，金黃的葉子被風一吹，便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路上。

風挽歌站在巷口，手里攥著那張米白色的卡片，指腹把“梧桐巷7號”那行字摸得發皺，連卡片邊緣的符箓紋路都快被磨平。

張靈淵拎著兩袋水果跟在他身后，袋子里是剛從巷口水果店挑的蜜橘。

早上風挽歌在水果攤前猶豫了半小時，一會兒怕太酸，一會兒怕太甜，最后還是讓靈淵選了中等大小的，說“我媽以前總說，這種橘子水分足，不澀”。

少年看出他的緊張，故意把腳步放得慢，還指著巷子里的老梧桐打趣：“師兄，你看那棵樹，樹干都快趕上龍虎山的老松樹粗了，說不定比你歲數還大呢。”

風挽歌沒說話，只是盯著巷子里的門牌號。

從1號到6號，都是矮矮的青磚瓦房，門口掛著褪色的紅燈籠。

有的人家窗臺擺著幾盆月季，有的晾著剛洗的藍布衫，連空氣里都飄著飯菜的香氣，全是他記憶里“家”的模樣。

五歲那年被天師抱走時，他模糊記得家門口也有棵梧桐樹，母親總在樹下給他梳辮子，梳得不好就急得掉眼淚。

父親下班回來，會把他舉到樹枝上摘葉子，還會假裝生氣地說“再爬高就打屁股”。

“走吧。”

他深吸一口氣，把卡片塞進外套內袋，指尖觸到伏羲琴錦袋的溫度，那點溫潤讓他心里稍微定了點。

張靈淵立刻跟上，把水果袋遞到他手里：“師兄，你拿著，顯得親切，阿姨肯定喜歡。”

兩人走到7號門口，木門是深褐色的，門環是銅制的，上面包著層薄綠銹，摸上去還帶著點涼意。

風挽歌抬手要敲，手指卻在半空頓住，他突然怕了，怕門開后，父母認不出他；怕他們早已忘了有個兒子。

更怕自己的出現，會打破他們現在的安穩，畢竟他身上背負的使命，注定要和危險打交道。

“師兄，要不我來敲？”張靈淵看出他的僵硬，小聲提議，指尖已經碰到了門環。

風挽歌搖搖頭，指尖終于落在門環上，“篤篤篤”，三聲，不輕不重，像他此刻的心跳，一下下撞著胸口。

門內傳來腳步聲，很輕，帶著點遲疑，然后是門閂被拉開的“吱呀”聲。

門開了，站在門后的是個穿著淺灰色圍裙的婦人，頭發挽成低髻，鬢角有幾縷白發，臉上還沾著點面粉，顯然剛從廚房出來。

她的眉眼，和風挽歌記憶里母親的模樣幾乎重合，只是眼角多了幾道細紋，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婦人先是愣了愣，目光落在風挽歌臉上，眼神從疑惑慢慢變成震驚，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她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出話，最后只是顫著聲音，像確認又像不敢相信：“挽……挽歌？是你嗎？”

風挽歌的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他以為自己會說很多話，會解釋這些年去哪了，會問他們過得好不好，可到了嘴邊，只剩一句沙啞的“媽”。

婦人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抱住他，力道大得像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圍裙上的面粉蹭到他的外套，帶著剛蒸饅頭的熱氣。

“我的挽歌，你終于回來了……你去哪了這么多年啊……”

她的聲音哽咽著，眼淚打濕了風挽歌的肩頭，“我和你爸找了你好久，去派出所報過案，去你以前去過的地方問，都沒人知道……”

風挽歌拍著母親的背，手也在抖，“媽，我回來了，我沒事，讓你和爸擔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婦人拉著他的手往屋里走，目光從頭到腳打量他，一會兒摸他的胳膊，一會兒捏他的手，“瘦了，也高了，比你爸還高了半頭……快進屋，外面風大，別凍著。”

張靈淵拎著水果跟在后面，悄悄抹了把眼角，又立刻挺直腰板，在心里默念了幾遍“我是風哥同事，我叫張靈淵”，生怕一會兒露餡。

屋里的陳設很簡單，客廳擺著一張舊沙發，扶手上有個補丁，是母親以前縫的。

茶幾上放著老花鏡和翻開的報紙，報紙是昨天的，上面還有父親畫的圈。

墻上掛著一張全家福，照片里的婦人還年輕，扎著馬尾，男人抱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舉著個糖葫蘆，笑得一臉燦爛，那是風挽歌五歲生日時拍的。

“媽，這是我同事，張靈淵，跟我一起來余杭辦事，順便……來看看你們。”

風挽歌趕緊介紹，怕母親追問太多，暴露了身份。

張靈淵立刻露出乖巧的笑，把水果袋放在茶幾上：“阿姨好，我叫張靈淵，您叫我靈淵就行。”

“風哥平時在公司特別照顧我，這次聽說我第一次來余杭，就說帶我來拜訪叔叔阿姨，讓我見識見識余杭的好。”

婦人笑著點頭，拉著張靈淵的手讓座：“靈淵啊，快坐，阿姨去給你們倒茶，剛煮的菊花茶，清熱，你們年輕人總愛喝涼的，對胃不好。”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一個穿著深藍色工裝的男人走了進來，手里拎著個菜籃，里面裝著新鮮的青菜和排骨，褲腳還沾了點泥。

男人頭發也白了些，額頭有幾道淺淺的皺紋，看到屋里的風挽歌，手里的菜籃“哐當”掉在地上，青菜撒了一地，排骨滾到了沙發底下。

“挽……挽歌？”

男人的聲音沙啞，幾步走到風挽歌面前，伸手想碰他的臉，又怕碰碎了似的。

最后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媽這幾年，天天對著你的照片哭，說是不是她沒看好你……”

風挽歌看著父親風顏，眼眶更紅了：“爸，我回來了，讓你和媽受苦了。”

風顏蹲下身撿菜，手卻一直在抖，婦人趕緊過去幫忙，嘴里念叨：“你看你，多大的人了，還這么毛躁。兒子回來是好事，快別撿了，先讓孩子坐，菜一會兒再收拾。”

風挽歌和張靈淵也蹲下來幫忙，四個人圍著滿地青菜，手忙腳亂的，卻沒人覺得亂，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這種煙火氣的混亂，是風挽歌在龍虎山這么多年，從未有過的。

他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打翻了飯碗，父母也是這樣，一邊念叨一邊收拾，眼里卻滿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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