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善鳶坐在軟轎里，指腹不自覺摩挲著腕上微紅的印痕，心緒紛紜。她原打算緩緩圖之，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向義母說清與姬洛的事，未料被皇后當眾挑破；鹿鳴的婚事也被再度提起，只是此番的對象，忽而從她與鹿鳴的「天作之合」，變成了京中數不清的適齡貴女。
她原以為自己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往後的鹿鳴，不會只屬於她一人的「鳴哥哥」。可真到皇后輕描淡寫提起「為皇室綿延子嗣」時，那股難言的郁結仍舊在胸口一下一下敲打。
思緒牽回多年前的一夜。那時鹿鳴與幾位小公子在書房飲酒，燭焰如豆，帷影搖曳，酒酣耳熱。伴讀少年多飲了兩盞，壯著膽子問：「殿下將來可要娶善鳶郡主？」鹿鳴端盞的手頓了頓，仍是淡淡一語：「那是父皇與母妃的意思。善鳶年歲比本殿小了五歲，本殿把她當親妹妹看，莫要再造次。」
那一夜她本是睡不著，偷著去後園摘桃，恰好在屋檐下聽了個清清楚楚。月色冷白，桃香正濃。她躲在陰影里，指尖捻著一枚青桃，酸澀透心。從前她只覺得「嫁與鹿鳴」是理所當然，誰知一句「親妹妹」，像一把小刀，將她悄無聲息地割開。
此後她一回又一回地告訴自己：差了五歲，終究是有隔。況且鹿鳴生性拘謹，入軍中後更添冷峻，兇名在外，若真嫁了他，日夜對著那張不茍言笑的臉，未必是福。久而久之，她學著將那份心事收好，改口喚他「鳴哥哥」，在心底也當他是兄長，再不敢逾矩。
可為何今日一聽見「娶親」二字，她仍會難受？是少年時的念想未曾完全散去，還是多年相護相倚留下的溫度丶在這一瞬間被兜頭澆醒？善鳶想了又想，終究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得將疑問沉入心底。長春宮的重檐漸近，與其空轉此念，不如今夜先想好如何向義母開口。
姬洛的事，總要她親自說清。
日頭偏西，蟬聲在樹影里一陣高過一陣。善鳶的軟轎跟在舒染染的步輦之後，穿過曲折的丹墀與回廊，青磚在轎底悄悄掠過。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終於被抬進長春宮主院。門簾一落，外頭的熱浪與喧嘩被隔在簾外，只馀一室清寂。善鳶深吸一口氣，抬眼對上義母溫緩的目光，心里那點亂，像被春水輕輕一按，泛起又慢慢歸於平。她知，該說的話，終於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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