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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淺心中一沉,追問道:「出什麼事了,慢慢說。」
那船員喘著粗氣道:「醉貓呂剛剛回來了,坐著漁船回來的,傷得不輕,他說半路被劫了,對方有三條船,幾十個好手,咱們船員被殺了乾凈,船也被搶去了……」
船員聲音漸小,因為他見林淺眉頭越皺越緊。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用想,這事肯定是李魁奇乾的。
只是令林淺想不明白的是,茫茫大海,李魁奇是怎麼精準找到他的船的。
這年頭海上行船可不會掛國旗,更不會像水師戰船一樣,在桅桿上掛個「林」字。
在海面上遠遠的看去,三桅福船都長一個樣子。
除非李魁奇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劫每一艘途徑的福船。
但近幾日了望塔一直看到有大型福船經過,說明航線暢通,李魁奇就是在眾船之中,精準的選出了林淺的船。
這就值得推敲了。
「醉貓呂現在在哪?」林淺問道。
「在青梅坊,蘇大夫正給他治傷。」
「走!」林淺快步走去。
蘇康父女自從上島之后,就在林淺半逼迫半資助下把青梅坊重新開了起來。
新青梅坊就在一處沿街的二層商鋪中。
此時堂內已圍了不少人,見林淺到了紛紛讓開一條路。
只見醉貓呂全身有四五處刀傷,分別在手臂丶大腿等處,刀傷很深,血流了不少,好在沒傷到要害。
他坐在凳子上,蘇康正給他包扎。
見林淺來了,醉貓呂就要起身,被蘇康按住,呵斥道:「你要找死我不管,只是別浪費我的止血藥。」
醉貓呂只能坐下,口中道:「舵公……」
林淺用手示意他別說話,走到近前觀察他傷口。
幾處刀傷都不重,唯獨大腿內側處傷口很深,此處有許多大血管,一旦破裂人必死無疑。
如果是苦肉計,不可能做到這份上,應當是真的。
只見那處傷口周圍血痂很多,但此時已不再流血,傷口周圍還有白色藥粉,顯然已被藥止住。
止血是權宜之計,一旦藥效過去,血還是會流個不停。
林淺便指著那處傷口道:「蘇大夫,此傷似乎要縫合。」
蘇康沒好氣道:「那是自然。」
林淺問這話,只是為了確認蘇康會不會縫合,他本是不抱什麼希望的。
沒想到蘇康言語頗為自信,看來對縫合傷口得心應手。
林淺便不再多話,退到一旁,口中道:「蘇大夫,我問幾句話,可以嗎?」
「可以。」蘇康點頭,而后對醉貓呂道:「說話時動作小些,不要牽動傷口。」
于是林淺問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別的船員還活著嗎?」
「當時我腿上中了一刀,跌在水里,趁勢閉氣游走,這才僥幸撿了一條命……在我落水之前,弟兄們已基本被……被殺乾凈了,周直庫和那弗郎機人沒死,被他們抓起來了……」
聽著這話,周圍人的臉色都沉了下去。
林淺只覺心中似乎一團火不住燃燒,福船上有三萬兩銀子和一萬兩銀子的火器不說,還有十幾名好手和何塞丶周秀才二人。
人丶財丶船皆失!
自打來大明,林淺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
說話的功夫蘇康已經把幾個較輕的傷口包扎,對一處稍重的傷口則用藥膏粘合,而后再進行包扎。
林淺又問:「對方在哪里下手的,事先沒有防備嗎?」
「離南澳島不遠,是一處叫馬耳澳的海灣。
那天陰雨,晚上黑,我正在艙里睡覺,突然聽到甲板上有喊殺聲,出門就看到有人跳上船,不由分說,見人就殺。
對方身手極好,人數又多,弟兄們不是對手,很快倒在刀下……」
馬耳澳,林淺知道這個地方,離南澳只有六十里,周圍人煙稀少,最近的縣城叫潮陽縣,即后世的汕頭市潮陽區,最近的衛所在二十里開外。
確實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李魁奇選此處下手,說明他確實對南澳島周邊海域極其熟悉。
而選擇夜晚下手,說明是有備而來,福船早就被盯上了。
也正是因為夜間劫船,掉下水的醉貓呂才能趁黑逃出生天。
「哦對,那領頭的長得極其高大,比得上兩個人高。」醉貓呂補充道。
此人顯然就是李魁奇,這更做實了林淺猜測。
只是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決,李魁奇究竟是怎麼盯上他的福船的?
如果是遠遠的跟在后面,那海面上又沒遮擋,李魁奇能看得見福船,周秀才他們也看得見李魁奇。
知道身后跟了尾巴,哪怕摸黑行船,也不會選馬耳澳這種地方停泊。
趁林淺思考的功夫,蘇康已將所有輕傷處理完畢,叫女兒拿來針線,又讓人群散開,透出陽光,準備縫合傷口。
林淺注意到,蘇康縫合用針提前在火上烤過,用的線也不是尋常的麻線丶棉線,不知是什麼材料。
開始縫合之前,蘇青梅端來一碗湯藥,叫醉貓呂服下,順便安慰道:「喝了這藥便不痛了。」
見醉貓呂盯著蘇康擺弄針線,蘇青梅安慰道:「我爹縫傷,用的是桑白皮線,傷口長好,線會自行化掉,放心。」
醉貓呂心下稍安,飲下藥后,半炷香的功夫,便變得目光渙散,身子發軟,如飲醇酒。
蘇康見藥效已起,抖開針囊,里面是排列整齊的銀針。
蘇康捻起針,在醉貓呂大腿周圍幾處連連針灸。
而后穿針引線,開始縫合。
神奇的是,醉貓呂竟一聲痛也不喊,仿佛被針刺的皮肉沒長在他身上一般。
林淺見了,心里不免感慨。
現在這時代,西醫還在用鴉片酊止痛,用量少了,病人能活活痛死;用量多了抑制呼吸系統,窒息而死;用量正好,病人大概率上癮,最后把自己抽死。
而中醫竟能通過草藥和針灸,達到局麻效果,著實值得稱道。
此時周圍船員的目光都落在林淺身上,等候舵公命令。
他身后白浪仔上前低聲道:「舵公,要不要我把那姓黃的抓來?」
林淺緩緩搖頭。
黃和泰應該是真不知道李魁奇在哪,他但凡知道,不用林淺問都會主動說出來,看海寇頭子狗咬狗,才符合他的利益。
況且以李魁奇的性格,也不會把自己駐地隨意透露給朝廷的南澳守備。
過了許久,蘇康縫完傷口,拔下銀針,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拿出棉花丶紗布,仔細把縫線處包上,叫人扶醉貓呂去休息。
醉貓呂一起身,頓時大驚失色,哭喪著臉道:「壞了,大夫,我這條腿動不了了,怕是保不住了。」
蘇康氣的差點岔氣,而后吹胡子瞪眼的道:「什麼保不住了?我親自縫的傷,你說保不住就保不住了?過一會功夫腿就能動了,你安心回去養傷就是!」
醉貓呂恍然大悟,謝過蘇大夫,正準備掏銀子付診費,卻被林淺攔下。
白浪仔替他把診費付上,足足五兩銀子。
「沒這麼多!」蘇康道。
「舵公給了,你就收著。」白浪仔冷冷道。
蘇康冷哼一聲,不再吭聲。
蘇青梅喜滋滋的把銀子收好,熱情的把人送出門。
出門后,林淺對扶著醉貓呂的船員道:「身上有傷,就別往船上折騰了,去我的客棧找一間空房安置吧」
船員們點頭應是。
……
當晚,客棧中。
醉貓呂正躺著休息。
突然聽到房門被打開。
他立馬握緊枕頭下的匕首,口中道:「誰?」
借著月光,看清了白浪仔面容,他這才放下心,口中道:「白火長。」
白浪仔微不可察地點點頭,走到醉貓呂身邊,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元寶,看制式足有五十兩。
「火長,這……」醉貓呂不敢接,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白浪仔解釋道:「舵公說你身負重傷,拼了性命回來報信,是個忠勇之人。
不過,你畢竟算逃回來的,明面上不好賞你,叫我現在來給你,接著吧。」
醉貓呂雙手顫抖的接過,只覺得這銀元寶分外沉重。
白浪仔又道:「舵公還問你叫什麼名字,醉貓呂這外號怎麼來的?」
「我叫呂周,叫醉貓呂是因為之前在花船上喝醉酒誤了點卯……」
林淺自然記得這事,白浪仔也記得,但既然是林淺吩咐他問的,他便一字不差的問出來。
白浪仔聞言,繼續照林淺吩咐說道:「舵公說,等你傷好回來,船上只會記得你叫呂周,從此沒有醉貓呂了。」
呂周只覺眼窩發燙,眼前一陣陣眼淚模糊,低著頭小聲道:「多謝舵公。」
等他緩過情緒,再抬起頭時,白浪仔已經離開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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