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色的“猛士”越野車在盤山公路上平穩行駛，引擎發出低沉而持續的嗡鳴，與山林間的自然聲響形成鮮明對比。車內空間密閉，空調制造出恒定的涼意，隔絕了外界的塵土與喧囂。深色的車窗膜讓外面的世界顯得有些黯淡，仿佛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濾鏡。

林陌坐在后排，身體微微緊繃，不太適應這種完全被鋼鐵包裹、被動移動的感覺。他靠著窗，目光落在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上——不再是熟悉的密林和獸道，而是人工開鑿的巖壁、偶爾掠過的電線桿，以及遠處山坳里規模遠勝黑龍寨的陌生村落。一切都顯得匆忙而陌生。

林朔坐在副駕駛位，李靜則駕駛著車輛。車內一時只有引擎聲和輪胎摩擦路面的噪音。

“感覺怎么樣？”林朔微微側過頭，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在相對封閉的車廂里顯得清晰而溫和。

林陌的視線從窗外收回，落在林朔的側影上，遲疑了一下，才低聲道：“……不習慣。”

“慢慢會習慣的。”林朔理解地點點頭，“從山林到軍營，確實需要適應過程。”她頓了頓，開始切入正題，語氣平和，像是在為他展開一幅陌生的畫卷，“趁著路上有時間，我給你簡單介紹一下你將要去的地方，以及一些最基本的概念。”

林陌坐直了些身體，眼神里帶著專注，也帶著顯而易見的茫然。

“我們所屬的部隊，是一支特殊的作戰單位，代號‘龍刃’。”林朔用最直接的方式開始，“你可以把它理解為一支……最精銳的獵人隊伍，只不過，我們的‘狩獵’范圍更廣，目標更危險，肩負的責任也更大。”

“獵人隊伍……”林陌重復著，試圖用自己熟悉的框架去理解。

“沒錯。但和獵人不同，我們強調的不是單打獨斗，而是團隊協作，是絕對的紀律和服從。”林朔繼續說道，她注意到林陌在聽到“絕對紀律和服從”時，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在軍隊里，命令就是行動的唯一準則。個人的判斷和行動，必須建立在服從整體命令的基礎上。這是鐵律。”

林陌沉默著。獵人的哲學里，更依賴個人的判斷和環境的即時反饋。“絕對服從”這個概念，與他骨子里的本能存在著天然的沖突。

李靜透過車內后視鏡看了一眼林陌的表情，推了推眼鏡，接口道，她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帶著一種分析性的條理：“簡單來說，林陌同志，你可以把‘龍刃’想象成一個結構精密的大型捕獵裝置。林隊長是大腦，負責決策和指揮；其他隊員，比如突擊手、狙擊手、爆破手、醫療兵，包括我這樣的情報支援人員，是不同功能的部件。每個人各司其職，緊密配合，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能，完成單一個體無法完成的任務。個人的勇武固然重要，但融入體系，才能將這種勇武的價值最大化。”

“部件……體系……”林陌咀嚼著這些陌生的詞匯，李靜的比喻比林朔的直接解釋更抽象，但也似乎更清晰地勾勒出某種結構。他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即將成為這個龐大“裝置”中的一個新“部件”。

“到了基地，你會先進行新兵訓練，學習最基本的軍隊條令、紀律和單兵技能。”林朔將話題引向更具體的未來，“之后，如果你能通過選拔，會進入‘龍刃’的預備隊，接受更嚴苛、更專業的特種作戰訓練。那里，會有人系統地教你如何將你的天賦，與現代軍事技術和戰術結合起來。”

“訓練……”林陌捕捉到了這個詞。這和他跟著爺爺學習狩獵似乎有相似之處，但規模和方法肯定天差地別。

“對，訓練。大量的、重復的、逼近極限的訓練。”林朔的語氣帶著一絲回憶的凝重，“目的是將戰斗本能刻進骨子里，讓團隊協作成為呼吸一樣的自然反應。”她看了一眼林陌，“你的身體素質、反應速度和環境適應力是頂尖的，但很多基礎的東西，比如武器操作（除了你的獵槍）、戰術手語、地圖判讀（標準軍用地圖）、戰場急救（現代醫學范疇）等等，都需要從零開始學起。”

林陌聽著這一連串陌生的名詞，眼神中的茫然更深了。武器操作他懂，但“戰術手語”、“地圖判讀”這些，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范圍。他就像一個只認識自家后山小路的人，突然被扔進了一個擁有復雜交通規則和無數陌生路標的巨大迷宮。

李靜似乎察覺到了他認知上的巨大鴻溝，適時地補充了一句，帶著情報人員特有的嚴謹：“此外，保密意識至關重要。你所見到、聽到、接觸到的一切，關于部隊的編制、駐地、任務、裝備，甚至你身邊的戰友的信息，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絕對不能向任何無關人員透露。這不僅是紀律，更是對所有人安全的負責。”

“保密……”林陌喃喃道。在黑龍寨，信息是共享的，獵獲是分配的。而這里，似乎一切都需要被隱藏、被保護。這種對信息的態度，與他熟悉的世界截然不同。

車廂內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林陌消化著這些信息洪流，感覺大腦有些過載。軍隊、龍刃、紀律、服從、體系、部件、訓練、保密……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磚石，壘砌在他面前，構成一堵高大而陌生的墻，而他，正要嘗試翻越它，或者被它接納。

他望向窗外，車輛正駛過一座橋梁，橋下是寬闊而湍急的江水，水量遠非山間溪流可比。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從山澗匯入大江，水域變得廣闊，暗流也更加洶涌。

林朔和李靜通過后視鏡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們都看到了林陌眼中的困惑與沖擊，但也看到了他并未流露出退縮之意。這場車中的對話，像一場溫和的洗禮，初步沖刷掉他身上部分山野的痕跡，并將代表秩序與責任的綠色，一點點浸染到他純粹而原始的底色之上。認知的鴻溝真實存在，但跨越鴻溝的橋梁，已經在他腳下開始鋪設。前方的路還很長，而這，僅僅是離開山林后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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