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弋把矛尖湊到火光下看了眼，刀口已經(jīng)夠利，能刮下樹皮不打卷。他沒放下，反而又在石頭上推了兩下。

窩棚里沒人再出聲。裴千雅抽噎完了，腦袋歪在白露肩上睡著了。姚麗莎背對著火堆，腿蜷著，一只手還搭在臉側(cè)。唐芯仰面躺著，嘴微張，呼吸從急促變得勻?qū)崱ＪY雨萌小臉貼著藤墊，睫毛顫了兩下，眼皮一沉，徹底睡死過去。

白露最后一個閉眼。她原本摟著蔣雨萌的手慢慢松開，頭一點一點，終于靠著支撐桿滑下去半截身子，脖子歪了，但腳還下意識往火堆方向縮了縮。

龍弋這才動了。

他起身，先繞到火堆后頭，撿起一根帶叉的枯枝，把幾塊快熄的炭撥攏，又架上兩根粗柴。

火苗“呼”地竄起來，照得林子邊緣一亮，樹影晃了一下，又黑回去。

他蹲下，解開左臂纏的布條。布早被海水泡過，發(fā)硬，沾在傷口上。

他咬住布角，一手按住上臂，猛地一扯——布撕開，連帶揭下一層皮。傷口邊緣紅得發(fā)紫，中間滲著淡黃的水，碰一下就刺得整條胳膊發(fā)麻。

他沒哼。

從腰后摸出個扁鐵盒，打開，里頭是白天蒸過的凈水，還剩小半。

他倒一點在傷口上，疼得牙根一緊，手指抽了抽，但手沒抖。接著抽出匕首，在火上燒了十秒，刀刃通紅。他用刀背輕輕刮掉腐肉，每刮一下，肌肉就跳一次。

處理完，他把剩下的凈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干裂的嘴，然后重新綁上布條，打得比剛才緊。

矛還在身邊。他靠回原位，背貼著支撐桿，右手搭在矛桿上，左手垂著，指尖離火堆三寸。

風(fēng)又來了。樹葉嘩啦響，遠(yuǎn)處那怪聲也跟著飄過來，這次聽著像有人在笑，斷斷續(xù)續(xù)，忽左忽右。

他耳朵動了動，目光掃向林子深處，盯了五秒，確認(rèn)沒動靜，才收回。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繭，虎口有道舊疤，是當(dāng)年在雪地里握槍太久，槍管凍住了，硬拔時割的。

現(xiàn)在這雙手還得抓矛、生火、劈柴、救人。他沒資格軟。

腦子里忽然蹦出七年前的那個夜。西非，暴雨，泥地，七個人圍一圈，守著最后一條無線電。

隊長說“天亮前會有直升機(jī)”，結(jié)果天亮了，只有敵人的腳步聲。

他醒來時，身邊全是尸體，雨水混著血流進(jìn)嘴里，咸的。

現(xiàn)在不一樣了。

他扭頭看了一眼窩棚。六個活人，全睡著了。沒人哭，沒人喊媽，也沒人想挖坑等死。他們信他。

可他也知道，這份信任扛在肩上，比五十公斤的戰(zhàn)術(shù)背包還沉。

他活動了下肩膀，骨頭咔的一聲。右腿的傷也在隱隱作痛，海水泡過的地方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癢，抓不得，只能忍。

他把矛橫放在腿上，兩手交疊擱在矛桿上。其實早就累了，眼皮像被線吊著，一松就要往下墜。但他不能閉眼。

一分鐘巡一次林緣，三分鐘看一眼火堆，五分鐘調(diào)整坐姿以防抽筋。

這是他在部隊養(yǎng)成的習(xí)慣。守夜不是站著打盹，是腦子清醒、耳朵張開、肌肉隨時能彈起來。

他想起白天唐芯問：“頭兒，你困不困？”

他說：“困了就換崗。”

“那你為啥老值后半夜？”

他沒答。

那是因為后半夜最黑，最冷，最容易出事。而人睡得最死，一旦有動靜，反應(yīng)最慢。他得頂在這時候，像堵墻，擋在危險和她們之間。

蔣雨萌突然動了下，嘴里咕噥了一句：“……別走……”

他轉(zhuǎn)頭看去。她眉頭皺著，手抓了抓藤墊，像是怕誰把她丟下。

他沒動，但眼神緩了一瞬。

三分鐘后，她翻了個身，臉朝里，呼吸又平了。

白露這時睜了眼。

她沒立刻坐起，只是緩緩睜開，視線先落在火堆上，再慢慢移到龍弋身上。

他坐著，背挺直，側(cè)臉被火光映著，下巴線條像刀刻的。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林子，哪怕只是眨一下，也是慢悠悠的，像貓。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從昨晚到現(xiàn)在，幾乎沒真正合過眼。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閉上了。

最終，她只是把身子往里挪了挪，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葉子，重新閉眼。這次，她睡得比之前踏實。

姚麗莎翻了個身，臉朝外。她夢里似乎聞到了什么，鼻子動了動，嘟囔了句：“……燒烤……”

裴千雅在睡夢中嘆了口氣，手伸出來，像是想找水杯，摸了個空，又縮回去。

唐芯突然抬了下手，像是要出拳，又緩緩放下，嘴里嘀咕：“……再來一遍……”

龍弋知道她在夢格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布條已經(jīng)被滲液浸透，邊緣泛黃。他知道這傷得處理，但現(xiàn)在不能叫人。一吵醒，就得解釋，就得安撫，就得浪費時間。

他忍著，坐回原位，手搭回矛上。

遠(yuǎn)處，那笑聲似的聲音又響了兩聲，隨即消失。

他沒抬頭，但右手食指在矛桿上輕輕敲了一下，像是在計數(shù)。

一分鐘。

三分鐘。

五分鐘。

他依舊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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