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弋把鏟子倒提著往肩上一扛，腳步朝營地中央一邁。

“靜默期，開始。”

這話像塊石頭扔進水里，沒人接話，但所有人都動了。

裴千雅立馬沖向晾衣繩，三兩下就把那幾條破布扯了下來，順手塞進麻袋。

她動作利索，邊收邊嘀咕：“這玩意兒掛這兒三天了，早該拆了，風吹得啪啪響，跟旗子似的。”

蔣雨萌蹲在灶臺邊，拿片寬葉往灰堆上掃。唐芯一腳踩進灶坑，拎起半塊焦木頭，抖了抖灰：“哎，這火滅得挺干凈啊，我還以為能留點火星當備用呢。”

“留火星？你是想給敵人點夜燈嗎？”姚麗莎從物資堆里探出頭，手里抱著一堆空陶罐，“趕緊埋了，連灰帶坑一起蓋，別讓人看出這兒燒過飯。”

龍弋走過去，蹲下，伸手抓了把浮土，撒在剛掩埋的灶坑上，又用腳尖輕輕撥了幾片落葉蓋住。“痕跡不是擦掉就行，得讓它看起來——本來就這樣。”

他抬頭：“你們現在踩的每一步，都得想著：三個月前有人在這兒活過，然后跑了，再沒回來。”

唐芯眨眨眼：“所以咱們要裝成一群逃命的倒霉蛋？”

“對。”龍弋站起身，“還得逃得特別狼狽。”

白露已經帶著人開始清理小徑。她們沿著常走的路，一點點把腳印掃平，再撒上碎石和枯枝，模擬自然堆積。“這邊踩得太多，地都板實了。”她皺眉，“光蓋一層葉子不夠，得讓草長回來的樣子。”

“那就壓些帶根的草皮過來。”龍弋指了指北坡，“挑那種快死的，半黃不綠的，搬來鋪上，再灑點腐葉。越難看越好。”

姚麗莎翻著物資單：“破衣服還有三件，弓斷了一張，箭也剩幾支歪的，要不要全扔東坡去？”

“扔。”龍弋點頭，“但得‘不小心’留下一件在外頭——掛在樹杈上，袖子撕開，像是逃跑時刮住的。”

裴千雅小聲問：“那……我們的東西呢？鍋、毯子、藥簍？”

“全收進巖洞深處，蓋上苔蘚和浮土。外面只留‘垃圾’，不留‘家當’。”龍弋環視一圈，“記住，敵人要是看到一口好鍋，會懷疑有人藏著。但看到半截爛繩子，只會覺得這地方早沒人了。”

蔣雨萌忽然舉手：“那邊……那堆蕨根皮，我昨天曬的，還堆在角落。”

“燒了。”龍弋說，“連灰都拌進土里。你現在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讓‘我們存在’這件事，徹底消失。”

唐芯嘿嘿一笑：“那我現在是不是得改名叫‘幽靈’？”

“你現在叫‘別多嘴’。”龍弋看了她一眼，“去東坡，天黑前把假窩棚搭起來。”

隊伍分兩撥。龍弋帶白露、唐芯往東坡走，姚麗莎留守主營地指揮收尾，裴千雅和蔣雨萌負責最后的痕跡清理。

東坡背陰，林子密，地上全是舊陷阱的殘骸。龍弋踩了踩地面，點頭：“就這兒。敵人從高崖往下看，這片林子有煙、有動靜，但不好走，正適合讓他們糾結半天，最后還是決定下來查。”

唐芯掄起工兵鏟，挖了個淺坑：“那窩棚怎么搭？太整齊不像話，太破又不像人住的。”

“半塌。”龍弋比劃，“一根主桿斜著，頂上蓋幾片爛樹皮，邊上堆點柴灰，再扔個破罐子進去，像是燒過飯。門口留雙不合腳的鞋，老四的，尺碼大，穿上去磨腳，正好解釋為什么扔了。”

白露從包袱里掏出件破外套：“掛門口？”

“掛一半，風吹能晃。”龍弋接過，往樹枝上一搭，故意讓袖子垂下來，像是剛脫下就被遺忘了，“再在旁邊踩幾串雜亂腳印，來回走，顯得心神不定。”

唐芯樂了：“這演得比電視劇還細。”

“敵人也是人。”龍弋用手指在泥地上畫圈，“他們也會腦補。你給一個破鞋，他們會想到‘受傷’；給一堆冷灰，他們會猜‘走了多久’；給一件掛著的衣服，他們會判斷‘走得急’。”

白露低聲問：“那要是他們帶狗呢？”

“狗鼻子靈，但得靠人帶。”龍弋站起身，“所以我們不在路上留味。所有東西，用藤筐吊上來，不落地。腳印，是我們自己人繞遠路踩的，來回交錯，最后跳進溪水走一段，斷掉蹤跡。”

唐芯拍拍手：“懂了，咱們是導演，他們是觀眾，還得讓他們覺得自己看得很明白。”

夜色漸濃時，假營地已成型。破棚、冷灶、散落的雜物，連那雙鞋都沾了露水，像是擱了好幾天。龍弋最后檢查一遍，滿意地點頭：“行，像那么回事。”

回到主營地，姚麗莎迎上來：“都清完了。鍋藏了，繩收了，連廁坑都填了三層土。現在這兒，就跟沒開過荒一樣。”

龍弋巡視一圈，停在洞口。他彎腰抓了把土，撒在原本插工兵鏟的位置，又用腳輕輕抹平。

“所有人，進掩體。”

巖縫、樹根洞、藤蔓后，六個人陸續藏好。龍弋最后一個趴下，用苔蘚蓋住臉和手，只露出一只眼睛。

“呼吸，慢一點。”他低聲說，“兩個人一組，一個吸，一個呼，輪著來。別急，別喘，別出汗。”

裴千雅緊張地問：“要是……要是打噴嚏怎么辦？”

“憋住。”唐芯小聲接，“或者對著胳膊咳，反正不能出聲。”

白露調整了下姿勢，低聲道：“高崖方向，還沒信號。”

“會有的。”龍弋盯著東坡方向，“他們等了一天，明天子時沒煙，就得派人下來。”

風穿過林子，樹葉沙沙響。營地安靜得像是從未有人來過。

半小時后，遠處山脊，一道微弱閃光一閃而過——一長，兩短。

姚麗莎立刻抬手示意。

龍弋緩緩抬起右手，做了個“按兵不動”的手勢。

所有人屏息。

唐芯的手慢慢摸到了弩機上。

白露的指尖抵住弓弦，輕輕試了試松緊。

蔣雨萌閉了會兒眼，再睜開時，目光穩穩落在東坡的假營地方向。

龍弋沒動，連睫毛都沒顫一下。他知道，敵人已經看到了那道閃光。

也知道，他們的視線，正從高崖緩緩掃向那片“廢棄”的營地。

而真正的營地，早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

只剩六具身體，貼著巖石與泥土，像六塊長在這里的石頭。

風停了。

樹影凝固。

龍弋的右手，緩緩滑向腰間的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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