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大雪紛紛，好似他并沒有閉關多久。只是門外的景似乎少了一些東西，只是他一時間想不起來。

此時那扇被踢開的大門前，站著一道熟悉的身影，身材挺拔，容貌俊朗，只是眉宇間有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戾氣，和當初那名談笑風聲的登先兄有些不一樣了。

李長氣沒有說話，以不變應萬變，他想看看，這一次的幻境又打算使些什么幺蛾子？

只是門外的人許久沒有出聲，好似在和他比拼耐力一般，感知到那道熟悉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臉上，李長氣有些受不住了，不知怎么的，他的語氣有些輕佻：“登先兄，此次前來是為何事？”

類似這種場景，他已經在幻境里經歷過了不止一回，應付起來早已是得心應手。

“出來。”門外那男子沖著他說道，他的神色間有些慍怒。

呦！還來脾氣了？李長氣心想，這幻境也太假了些，自己的登先兄怎么可能為這么一點小事就生氣，他耐著性子，似笑非笑的看向前者，隨后沖著對方眨巴眨巴雙眼，“你進來啊！”

伴隨著聲音落下，四周久久無聲，只是空氣中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厚。

李長氣有些生氣，這幻境簡直沒完沒了了，當初自己以念化劍，既然沒有將其完全斬去，這次居然又趁著自己重傷之時再次卷土重來，若是一些個普通幻境也就罷了，可如今這幅情況，莫不是要來上演一幕兄弟反目的戲碼？

只是幻境之中自己無法改變什么，一切都是按照劇本寫好的去發展，自己做什么都沒用。

于是，他就靜靜的看著門外那人，且看這一次幻境又甩的什么花樣吧！

門外，李登先死死的注視著李長氣面龐，將前者神色間的每一絲變化都盡收眼底，他從沒有想到過再見之時李長氣會變成如今這樣。

一年未見，就已經形同陌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自信且堅強的兄弟，眼前之人，更像是披著自己兄弟的外表，可內在已經完全不同。

是的，他是從李醇那里得知了后者的身世，也知道他為何會閉死關，只是他從未想過，自己那名長氣兄弟的內心是如此怯弱，哪怕前者永遠突破不了，過不了那道心關他也能夠理解、可以同情、也可以體諒，可他從未想過，再見之時，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于細微處見人心，眼前的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名長氣城與自己一起喝酒的稚嫩少年，也不是荒原上與自己一起死戰的兄弟。

他知道，自打進入書院沒多久，李長氣就變得有些沉默寡言，當老祖與他說過后者的身世后，他明白了后者變化的原因，可他的內心還是如初見時那般熾熱與堅毅，只是現如今再見之下，為何變成了這幅模樣呢？

尖酸、刻薄、浮躁，哪怕只是幾個細微的表情，前者殊不自知，可已將觀者心里傷得千瘡百孔。

看著那幅越看越陌生的面孔，李登先再也忍受不住，他開始向著屋里走去。

“你要干嘛！”隨著一道驚喝，一道身影狠狠砸在院子里白雪皚皚的大地之上，發出砰的一聲大響。

大雪厚一尺，人影墜下的瞬間，就已經完全被積雪埋沒。

李長氣從雪地里爬起身時，李登先已經從屋子里向外走來。

五境混沌海？李長氣有些驚疑不定，隨后嘴角劃過一縷不屑地輕笑，就這？這幻境的真實度越來越差了，它怎么不直接弄個十二境的大劍仙出來，莫不是自己實力變強了，幻境對自己的影響已經沒有那么大了？

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向著自己走來，同時眼神里充滿怒火，這模樣，莫不是還想揍我？李長氣忍不住在心里腹誹了幾句。

‘唰’的一聲，李登先取下背間劍鞘，一把插入大雪之中，面對此時的李長氣，他不想用劍，同時他體內的元氣盡數內斂，意思十分明顯，他行走在尺厚的雪地之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既要戰！那戰便是！李長氣沒有多言，他亦是收斂體內元氣，而后向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沖了過去。

不過是幻境而已，別說是肉搏，哪怕是生死廝殺，他也早已經歷不知道多少場，只是這次幻境內的對手換成了自己的兄弟，可這也只是幻境而已，既然如此，有何不敢戰的？

拳掌破空，帶起‘嗖嗖’的破風聲，不過眨眼功夫，兩人就已瞬間碰撞在了一起，這一刻，兩人都放棄了彼此劍修的身份，只憑肉體來一場最直接的肉搏。

拳掌不斷相交，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砰砰’的碰撞聲，隨著時間的推移，兩人出手愈演愈烈，抬手頓足之間，兩人身上相繼見紅。

斗強、斗猛、斗勇，兩人一拳猛過一拳，一腳快過一腳。

“廢物，廢物，如此怯弱，怎能擔劍修二字！”李登先左手隔開迎面而來的一拳，右手緊握，一拳狠狠砸向李長氣的面門。

李長氣提手化掌慌忙一擋，那一拳攜帶著他的左手背狠狠砸在他的腦門之上，他踉蹌的向后退了幾步，嘴里忍不住念叨，“不過是區區幻像，也敢罵我廢物？”

話音落下，他不知哪兒來的力氣，身子瞬間一躍而起，雙腿化剪夾住李登先腰間，而后雙手化掌，在空中帶起兩道圓弧貫向李登先的雙耳。

受此一擊，李登先雙耳流血，他卻是不管不顧，狠狠一頭向前撞去，‘咚’的一聲響起，兩人眼前同時一黑，眼冒金花，七竅流血。

可李登先不管不顧，再次撞來，“廢物，給老子醒來。”他一聲厲喝，用著比上一次更猛的勁向前撞去。

“當”的一聲響起，雙人同時向后摔倒，幾個呼吸之后，又掙扎著爬了起來，繼續碰撞在一起。

血水，開始慢慢的灑落在白雪之上，如同一朵朵盛開的鮮艷花朵。

北風呼嘯，大雪紛揚，交戰中的兩人，永不止歇。

“戰，”隨著一聲清喝，兩人再次碰撞在了一起，他們的出手早已經沒有了章法，不防不守，就只是進攻、進攻、再進攻，他們的腦海內混亂不堪，此時都僅靠著一絲意識在強撐著，就看誰先撐不下去而已。

終于，隨著李長氣再一次倒下，他再也沒能爬起來，他的內心深處有著一道聲音在不停的告訴自己，眼前這一切只是幻境而已，自己的登先兄怎么可能會這樣呢？怎么會？只是為何這幻境讓自己感到如此真實，連疼痛都與真實無二。

看著已經倒地不起的李長氣，李登先不僅沒有停手，反而一把抓起后者的衣領，將他的身子提在半空之中，一拳接著一拳狠狠地砸向他的面門。

“這一拳，是替那無數城頭死戰的先輩。”

“這一拳，是替你身上所承載的劍修二字。”

“這一拳，是替那百名與你同窗之同門。”

“這一拳，是替白湛師弟。”

“這一拳，是替文兄。”

“這一拳，是替金鑫師妹。”

......

一連數十拳過后，李長氣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可李登先依舊未放手，他嘶吼著，用著沙啞的聲音繼續吼道：“這一拳，為了戰死的趙江師弟。”

“這一拳，為了許誠師弟。”

趙江？趙江兄戰死了!迷蒙之中，李長氣聽清了這一句話，將死不活的他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聲嘶力竭。

幻境，這一切都是幻境，那名私下里和自己說過要活得最久的趙江兄怎么會死，又怎么舍得死？這一定又是幻境里的情節，肯定是假的，是幻境！豎子安敢壞我道心！只是哪怕無比肯定這是幻境，他的心底依舊是如此之痛呢？

他凝起最后一絲力氣，帶著血沫狠狠地啐了那名兇神惡煞的身影一臉。

兩拳過后，李登先看著手中放肆大笑的男子，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近乎發泄般在后者的耳邊大吼道：“趙江走了，許誠本命劍也毀了，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就是一個廢物，不敢上戰場的廢物，連直視自己本心都不敢，既然如此，當初在荒原上你為何又要把我從荒原一步一步背出來？”

這一聲嘶吼之后，李登先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一拳揮下，之后他的身子直直向后倒去，躺在已被鮮血浸透的白雪之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這些時日以來，無數的愁思積壓在他的心底，直至此刻，才算徹底傾吐，只是不知那聽他傾述的人能否醒來。

怒火發泄之后，李登先心底忽然有一絲愧疚感升起，每個人選擇的路都不同，他先前所做的，不過是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之后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李長氣身上，這對后者并不公平，可是，他無法接受，那個荒原之上，一步一步將自己背出去的少年，變成如今這幅樣子。

說好了一起成為劍修的，如今，怎么變成了這樣呢？

只是躺在李登先身旁不遠處的那道身影，哪怕沒有一絲力氣，可卻還一直在那里笑著，笑得無比瘋狂。他的眼角，有著兩道長長的血痕，分不清是鮮血還是淚。

院里，除了兩人之外，還有一顆金竹，迎風挺立，枝葉茂盛。院子外，有著一抹青影，她是和李登先一起過來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直到兩人重傷倒地，她也沒有邁入小院一步。

此時，她的眉頭緊鎖，好似是在擔心，只是她很好的壓住了心底那一縷沖動，足足又等了近一個時辰之后，她才緩緩邁開腳步，向著院子里走去。

“打夠了么？”她說。

話音落下后，李登先掙扎著從雪地里站了起來，他沒有答話。

另一邊，經過一個時辰的傷口自愈，李長氣已經恢復了一些氣力，他知道來人是誰，也不知道此時的他在想些什么，并沒有搭話。

青色身影眼中閃過一縷失望之色，隨著她手指微動，李長氣背負著的那把浩然氣被其牽引瞬間出鞘，接著插立于李長氣身旁雪地之上。

此時，李長氣再也保持不了平靜，如同最重要的東西被人觸碰，他瞬間直起身，從雪地里坐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握住劍柄，眼神緊張地注視著那兩道熟悉身影。

“你的手，還能握住劍么？”

還能握住劍么？聲音如同一道魔咒，在李長氣腦海內不斷回響，待得他清醒之時，院子里已經只剩下他一人。

他自嘲一笑，果然是幻境，只是沒想到這幻境既然如此真實，那疼痛感與現實無二，他拿起劍，輕輕將長劍收入劍鞘，而后他看到了那一株挺立著的金竹。

長牽劍竹，他的腦海里忽然蹦出一個名字，長牽長牽？這名字好生古怪，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株竹子，他總有種心底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忘卻了。

于是，這一日，他足足坐在雪地里直至天黑，可依舊未曾想起，最終，他又回到了屋里。

第二天醒來時，他身處長氣城的李府內，果然，那僅僅是一個幻境而已，趙江兄也依然活得好好的，還有徐誠兄，都已經是一名六境劍修了咧！

時間過的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兩年之后，他已經成為了一名八境劍修，而今天，便是他迎娶風華的時日。

這一日的李府熱鬧非凡，隨著婚禮的逐漸進行，他也終于和風華走到了一起，洞房花燭之后沒多久，風華便有了身孕。

再之后，他們多了一位女兒，而伴隨著不停出劍，他們的境界也越來越高，直至最后，他成為了一名十二境劍修。

他成十二境劍修的那一天，便提著一名噬族祖皇的頭顱，來到了決死碑前祭奠，只是到達碑前的那一刻，他有些驚悚，自己是想祭奠誰來著？他在決死碑前苦思冥想數日，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直至風華帶著女兒來尋他，他才不得不將此事忘于腦后，這次沒多久，風華也成功破境，成為了一名十二境劍修，再之后，是登先兄他們。

眾人成為十二境劍修后沒多久，他們便開啟了反攻，就在要攻陷噬域之時，異族背后那位幕后黑手終于出現，即便是他們數十位十二境大劍仙聯手也只是勉強抵擋，最終，老劍仙找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殺生劍陣，需得以身為劍。

為了劍域內的親人，也為了人域的安定，李長氣最終選擇了以身化劍，自此，近百名大劍仙聯手，化為一道誅天劍圖，硬生生將那幕后黑手磨滅，同樣的，他們這些以身化劍的大劍仙此戰之后也一同寂滅，最終留下的只不過是近百柄長劍與一副劍圖。

神死魂滅之際，李長氣的一生已經就此完結，喜悅過、傷心過、幸福過、輝煌過，甚至最后他更是以身化劍磨滅了那毀滅人族天庭的黑手，他覺得此生再無遺憾。

群峰嶺上，院內一直挺立的金竹今日不知怎的，枝葉時不時的抖動，將壓在上面的積雪全都震落，同時還有著絲絲劍氣環繞，枝葉抖動間，發出一道道清脆的劍鳴。

而屋子內，那把李長氣一直背著的浩然氣也時不時微微顫抖，發出陣陣劍鳴，與那屋外的劍竹聲交相呼應，形成一道道和鳴。

冥冥之中，不斷有著清脆的劍鳴聲響起，吵得他無法入眠， 于是，李長氣開始賣力睜開眼皮，想看看是誰在他耳旁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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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內一處偏僻的巷子內，流浪兒阿劍幽幽醒來，忽然自嘲一笑。

哪有什么仗劍斬妖邪，一劍斷死生的李長氣，也沒有風華絕代的風華，更沒有李登先這等兄弟。

至于那名早已經忘了名姓的師尊，更只是少年道聽途說所來的臆想罷了。

什么劍宗、什么人域的，不過是昨日聽說書的說了那三言兩語，至于攜劍守長城、化萬古劍陣斬天庭崩毀之黑手，不過是少年將死之前的南柯一夢。

漫漫長夜，寒風凜冽，阿劍感覺有些冷，他挪了挪身子，將瘦弱的身體躲在了那張破舊的爛棉被里。

就在阿劍再次迷迷糊糊，即將睡去之時，他的耳旁又出現了幾道清脆的劍鳴，這劍鳴既陌生又熟悉，吵得他無法入眠。

于是，他揉了揉迷糊的雙眼，這一次，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道模糊的身影，青衣白發，身負雙劍。

那道身影用著十分柔和地語氣向他問道:“想跟我學劍嗎？”

“想。”或許，這又是一個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