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在趙青的“身軀”內微微流轉,蕩漾了一瞬,很快,這細微的顫動便平息下去。
隨著她心念一動,整個人便突兀反物理式地飄了起來??從絕對的靜,瞬間過渡到了絕對的動??最標準、最均勻的直線運動,速度恒常,軌跡筆直,平穩得不可思議。
若是此刻有旁人在場,目睹這違背重力和常理的一幕,定會毛骨悚然,驚呼白日鬧鬼,牛頓老爺子的棺材板徹底壓不住了。
趙青自然不是幽靈。
她的動作,也絕非入微化境的刻意展露。
真實情況是,她的這個投影,完全沒有實體性的特征,究其根本,不過是一個由無數細微至極的虛空鏡面巧妙拼接、嵌套構成的復雜結構體,一個呈現立體姿態的人形空間。
近乎內部不斷進行著空間折疊與舒展的可變洞天泡,一扇連通著遙遠本體的界域之門。
早在半個月前,趙青便經由齊金山和烏氏之手,尋找到了那個藏在極寒冰川下方的熱湖,靈虛劍門祖師留下的大刑劍。
經詳細比對,可以確認,這個位于東胡西北邊境的地方,其實就對應著中西伯利亞普托拉納高原,只是因靈壓帶與天脈走向的影響,受南下的極寒元氣控制,溫度要低得多,有著巨大冰蓋,海拔也高了不少。
數百年前,絕對已抵達了八境巔峰的靈虛子,在遠星空“飛升”之前,直接把當地一處方圓數十里的火山熱湖用上百丈的堅冰封住,并設下道紋禁制,從而將自己的本命劍永困于此,為了自家構成洗劍池。
這柄“刑天下而可辟虛空”的至強之劍,通過它所殘留的本命元氣牽引,便跨越上萬里和靈虛山中的法陣溝通,形成了穩固的虛空通道,如此手段,實在讓人嘆為觀止。
在遠程感知之下,參悟了其中蘊藏的玄妙后,趙青的虛空法門運用,又增進了好幾分,或許尚未超越昔年的靈虛祖師本人,但若跟依靠一柄大刑劍來維系的虛空鏡相比,卻已然勝出了數籌不止。
離了修行者的本命劍,畢竟只是一件物罷了,大劍雖強,殘留的力量也就是八境下品左右,無法跟不亞于八境上品的她媲美。
實際上,趙青更是在原有基礎上,結合孤山劍宗的金人法陣、幽帝的傳承,復原、優化、推衍出了一系列深層次的秘法,例如,先用星火劍以近光速極遠程在某個目標上附著印記,而后再開辟兩者之間的虛空之門。
此次的投影“降臨”,正是她試演新法的結果,將過去曾煉化的本命劍充當錨點。
原本,虛空鏡應該只是靜態的固定式“門戶”,跟大刑劍保持穩定的相對方位,然而,到了趙青手中,她很快就明悟出了,只需讓構成虛空通道的每一條元氣之線彎曲,“門”的形態外觀亦可隨之改變。
很基礎的拓撲變化。
又宛如3d游戲里的高精度角色建模,由129600個重要頂點定義形態邊界,細分萬千多邊形面片,并輔以從“門”里散發出的光影著色、貼圖和材質渲染,以及無上靈虛和五蘊劍意的感知優化,化作了無瑕的人形。
從這方面來講,如果有人能看穿其多重渲染下的本質,見到一個本該只存于游戲中的貼圖怪,無疑比真見了鬼魅還要驚異得多。
顯然,這會讓人立刻聯想到虛擬世界假說,覺得自己生活在超級計算機的模擬之中,只是一串串數據交匯的產物,心神恍惚不寧。
“可在自高維煉金術推導出的全息像素-時空概率元理論中,整個世界又跟虛幻的數據何異?我這樣的詭異狀態,沒準正是萬事萬物的實質體現………………”趙青心中這般想到。
她靜悄悄地懸浮了片刻,仿佛在重新適應這片天地的規則,又像是在進行最后的校準。
下方,那十二尊始終靜默矗立的黃金雕像,手中所持之劍,卻忽然齊齊發出低沉嗡鳴!
剎那間,十二道色澤各異,卻皆氣機純粹磅礴的流光自雕像手中飛縱而出!
它們于半空中翩躚交織,擁有玄奧的靈性,彼此間隱然產生一種深邃的共鳴。
流光迅速內斂,轉化凝聚為十二道更為精純,蘊含著不同劍道真意的本命劍元。
它們如百川歸海般盤旋匯聚,最終合并、壓縮,坍縮成了一顆僅指尖大小、玲瓏剔透、內部仿佛有星云流轉的璀璨晶珠。
那晶珠如有生命般,輕盈地飛向趙青的投影,精準地嵌入了她這片由空間褶皺構成的投影的“眉心”正中,金聲玉振澄寰宇!
宛若畫龍點睛!
整具投影驟然多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生氣”,法則隨之雀躍的靈動感彌漫開來。
這是一座微型劍界被點化,跟虛空之門互相融合,數不清的空靈浩瀚意境灌注其中,令其得到了充分的自動化劍經程序輔助,操控的難度與所消耗的精氣神大降,效用優化。
“完全以虛空之線織就、本命劍意維系的“鏡偶’化身,本質上沒有體積可言。”
趙青默默思忖著:“它僅是無數復雜連續的非歐幾何曲面,在三維空間的投射更近似于adscft對偶性猜想中的那個邊界理論在體空間的全息映照。故而,無論如何,它自身都存儲不了,尋不出絲毫真元力量。”
“所以,”她微微抬起“手”,審視著那由純粹空間結構形成的、與實物無異的手指,“想要以此化身對敵攻伐,除卻它自帶的,源于空間本身特性的虛空之力??主要是空間彌合和撕裂這類基本操作外???”
“更多的,恐怕還得依靠從‘門’另一面的布置,施以跨越虛空的穿透性打擊。”
“也不知道,此次行動,是否能好好研究一番奧丁那‘世界樹”矩陣的奧妙。畢竟,它已用事實證明,足以暫時鎮壓黑王這等可操控因果命運的存在必定彰顯了龍族煉金術的最高成就,可以盡窺這一領域的奧妙!”
“研究成果,不僅有利于當前局勢,對我自身完善內宇宙,映照演化小諸天,平衡兩者構造,亦大有裨益,有望借此筑就全新根基。”
思緒電轉間,趙青輕輕向前揮了揮手。
這個動作,仿佛裁斷了許多根維系著當前空間穩定態的、無形無質的“線”。
嘣??!
一聲只有對空間波動極其敏感的存在才能“聽”見的,如同弓弦驟然至極點又猛地斷裂的銳鳴響起!自虛無中迸發!
霎那間,無形的狂?,沿著一條筆直的路徑向前瘋狂擠壓、沖擊!路徑之上的空氣被急劇壓縮,顯現出肉眼可見的,層層疊疊的透明晶紋,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
幾乎千分之一秒內,這道空間沖擊便跨越了百多里的距離,狠狠撞在了一處看似空無一物,僅有積雪覆蓋的廢棄礦洞上方!
那里,正是情報中所指的、隱藏的尼伯龍根節點所在!“世界樹”的一處根須!
轟??!
震爆聲過后,一團無比巨大、內部布滿裂痕的透明晶球,硬生生從虛空中被“擠”了出來,輪廓瞬間清晰,隨即又猛地爆散開來!
濃郁的、帶著腐朽與死寂氣息的灰霧如同決堤般洶涌而出,伴隨著數圈急劇擴張的、由細微空間碎片和塵埃構成的晶狀環帶,猛烈地沖擊著四周的一切,呼嘯著掃蕩而過。
沖擊波掠過之處,大地無聲地被削去一層,巖石化為齏粉,積雪瞬間氣化蒸騰,在寒冷的空氣中留下短暫的白色煙云軌跡!
此刻向內穿透性地望去,就會見到一個不斷扭曲旋轉的黑暗漩渦,看清無數密集交疊的暗色線條,散發出一種仿佛能吞噬心神,讓人不由自主沉淪其中的魔性氣息。
“有點意思。”趙青淡淡評價道:“果然是流動的空間么?雖趨于枯朽黯滅,仍保有幾分生機,跟尋常尼伯龍根的性質截然不同。”
測試完畢,她接著傳訊:“好了,夷光。我這邊初步準備已畢。你那邊,應該也快到了吧。就按照a計劃來執行即可”
言語未畢,趙青那具由虛空鏡面構成的身軀倏然向外微微膨脹,變大了些許,并再次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緊接著,竟從“門”的另一頭,緩緩“吐”出了一具少女的軀殼。
其容貌、體態,與施夷光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惟妙惟肖,只是細看之下,肌膚紋理缺乏真正的血肉質感,反而透出一種微弱的、細膩的瓷樣光澤,眼神也略顯空洞。
幾乎同一時間,十數里外的“云梯”運載艙中,千百根常人不可見的纖細光絲驟然延伸而至,精準地垂落而下,迅速接駁到了這具瓷偶軀殼的各大關鍵竅穴之上。

仿佛電路接通,能源點亮。
那具瓷偶軀殼猛地一顫,眼中瞬間煥發出靈動人的神采,關節發出極輕微的“咔噠”聲,整個“人”一下子就“活”了過來。
這正是“懸絲傀儡劍”遠程操控的效果。
去“神國”的路何其兇險,充斥著未知的法則壓制和恐怖存在,可能直面奧丁乃至黑王的殘余意志,施夷光自不能以真身前往。
反正她本體的戰力也不甚強,比趙青的鏡偶化身差了許多,沒必要參加此次行動。
當然,作為擁有相關尼伯龍根烙印,開啟“門”的鑰匙,星之瑪利亞才是整支隊伍中的最弱者,常態僅普通“皇”的她,其實連懸絲傀儡劍都萬萬敵不過,屬于墊底角色。
不過,趙青自不會允許投靠己方的關鍵人物,因這一計劃而犧牲性命,即便對方自愿為之??肯定得安排保全性的后手。
“待會星之瑪利亞來了,就讓她到我這修習下‘留卵”之法,速度要快。”
她拍了拍身邊“小施”的肩膀,提醒道:“已經進化成了初代種,擁有了不滅特性的精神,只需修上一段‘九死蠶‘,分離出本命氣血,結合阿賴耶識‘云網’上傳機制,依靠尼伯龍根的“服務器”,死而復生亦可初學即成。”
“可若是遇上了‘昆古尼爾’及其復制品,繭化只怕也會被抑制失效。”施夷光回道。
“哪有什么萬無一失?”趙青搖了搖頭:“無非是盡最大努力,在絕境中多掙一線生機罷了。‘留卵‘之術,至少能讓她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保留一絲真靈不昧,‘轉世輪回歸來。”
“說起來,在當前的局勢下,奧丁其實并非我們的敵人,相信他也能明白這點,起沖突的可能性極小,縱然立場不同,亦該放下爭端,押后再論,共同應對危機的逼近”
“世界樹’鎮壓黑王,已近油盡燈枯。此時過度擾動它的穩定,只會加速‘神國’與現實的界限崩塌,提前釋放出那滅世的災厄。”
“吾等此行,非為爭伐,實為探尋、印證與必要時,襄助鎮壓或疏導那份終將爆發的毀滅之力。其中尺度,需極盡精微考量。”
“不過當真遭遇到了所謂‘阿薩神族’的襲擊,如果不是奧丁本體,或可提前截擊,或可用昆古尼爾自身擋架,辦法總是想出來的。”
她的手中,本就有一截繳獲的昆古尼爾復制品殘骸,這是干掉風王的戰利品。
“以彼之盾,擋彼之矛?”施夷光微微一笑:“都說這些東西是世界樹的枝條制成的,待我們深入了解那些時空矩陣的特性后,也許亦可尋出針對性破解的法門………………”
“好了。”趙青點頭回道:“明天便是冬至日了,圣誕也不遠了,必須抓緊時間。”
她不再多言,徑直朝著邊上地面基地的主控塔樓勻速飄行而去,“小施”則蹦蹦跳跳跟在后方,在雪地里留下了連串的坑洼。
約五分鐘后,二十層高的主控塔樓頂部平臺,兩臺巨型天線緩緩轉動著,紅藍燈閃爍不息,既是雷達亦兼具驅逐鐮鼬的功效。
不知是哪個家伙,在北極的某個尼伯龍根中養了幾十億只鐮鼬,時常飛出來嗜血殺戮,小股部隊根本無力對抗,僅能駐守不出。
幾名穿戴外骨骼的混血種哨兵正在例行站崗,邊飲著伏特加邊張望著不遠處那座宛若通天的高塔,討論起了云梯此次運至的貨物種類,拿出尚未入手的真氣膠囊作為賭資。
“今天不會有人下來了,”一名哨兵篤定道,“氣象預報說半小時后有特大冰風暴,云梯會停運而且,上面剛傳達指令,說基地很快要進入一級警戒,得啟用武器庫,‘龍息’溫壓彈什么的??”
話音剛落,云梯直徑上百米的末端突然亮起一圈柔和的藍色光暈,傳出了嗡嗡的震顫聲,平臺邊緣的指示燈開始由藍轉綠。
芬格爾第一個探頭探腦地鉆了出來,夸張地伸展了一下四肢,深吸了口冰冷徹骨的空氣,結果被嗆得連連咳嗽:“咳這鬼地方,空氣稀薄得跟卡塞爾的獎學金一樣!”
重新戴上氧氣面罩,他用力跺了跺腳:“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雖然這地凍得能當滑冰場了兄弟,燒酒借我喝兩杯行不?我原價照付!”
被討酒的哨兵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應,芬格爾已經自來熟地湊過去勾住對方肩膀,眼睛卻瞟向高處靜立的趙青投影,壓低聲音道:
“兄弟,看那邊那位‘仙女‘姐姐是不是在發光?我是不是缺氧出現幻覺了?”
“幻覺還挺深的。”
施夷光隨后走出,考慮到對方接下來顯然會吐槽自己的瓷偶,順手點住了他的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