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三文魚

高陽攥著手機，前方不遠處，就是吳大海所說的那家餐廳。

餐廳的側面臨著一個私人海灘，高陽如今視力大幅提升，隱約可以看見閃爍彩色燈泡的拱橋，還有一張被照出輪廓的餐桌。

餐桌前坐著一個逆著光的女孩，正在獨自吃東西。

電話里，王子凱的聲音還在繼續：“你快來??！她現在要死要活的，簡直瘋了……”

“穩住她！我馬上來?！?

高陽掛了電話，轉身就走。

“阿嚏——”

正在吃蝦滑的青靈打了一個噴嚏，眼底略過一絲光澤。

接著，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景象，發現之前丟進火鍋的三文魚已經浮到了鮮嫩的湯面上，她迅速夾起兩片，扔進了自己的碗里。

一個噴嚏，妹妹青翎的人格已經切換過來了。

——姐姐，三文魚早該夾了，現在肉都有點老了。

——對了，你拒絕了吳大海吧？

——雖然你覺得很麻煩，但我認為還是有必要讓他徹底死心，這樣他以后就不會來纏著你了，你也可以更加專心地訓練。

青翎一邊小口地吃著魚肉，一邊在心里頭對姐姐說著話。

雖然姐姐現在不能回應她，但是等她醒來時，這些話就會像留言機中的留言，自動轉達給青靈。

兩姐妹，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交流。

青翎吃了幾口，味道真鮮。

可是，總感覺少了點什么，這么豐盛的食物，一個人根本吃不完，真是浪費呀。

她拿出手機，對著火鍋拍了一張照片。

拍完之后，她忽然愣住。

她問自己：為什么要拍照？是打算跟誰分享么？

青翎唯一的好友是李薇薇，她已經死了。

青翎唯一重要的人就是姐姐青靈，但姐姐可以跟她共享記憶，用不著分享。

那這張照片，是打算拍給誰看？

還是說，今后有機會的話，要拿給誰看？

一瞬間，腦子里閃過了高陽的臉。

清秀的少年臉龐，被劉海遮擋住一半的眼睛，時而溫柔、時而鋒利，讓人捉摸不透的眼神，還有那一副不管你怎么罵他、激他、羞辱他，他都只會包容地淡淡一笑的臉，那張總是能讓人莫名信任和依賴的臉。

青翎的手觸電般抖了一下，她慌忙放下手機，塞回褲袋。

——不是！我沒有！

——姐！我發誓！他根本不是我的菜！

——我剛就是，就是忽然間腦子一抽，才莫名其妙想到他。

青翎慌亂的眼神一滯，再次略過一絲凜冽的光。

姐姐的人格切換回來了。

“我才懶得管你。”

青靈又夾起鍋里的一塊三文魚，一邊吹著熱氣，一邊自言自語地道：“還有，三文魚，我就喜歡吃老一點的。”

……

高陽不清楚自己花了多少時間，他盡最大的速度趕到了王子凱的島嶼酒店。

大門敞開，高陽直沖進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傻眼，客廳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沙發遍體鱗傷，白色棉絮弄得到處都是，家里的擺件飾品，能砸的基本砸了一遍。

王子凱站在客廳中央，一臉的懇求：“姑奶奶，你下來行么，別發瘋了……”

此刻，初雪像只貓一樣蹲在冰箱上，弓著背，她套著一件寬大的黑t，下面是一雙纖細而白皙的腿。她的表情兇狠，雙眼通紅，亂糟糟的銀發全炸了起來。

她咧著嘴，看起來既暴躁又痛苦，完全就是應激狀態。

“呃……啊……”

“兄弟！你可算來了！”王子凱見到高陽像是見到了救星：“我實在搞不定她了！”

“她怎么了？”高陽慢慢走近。

“我哪知道啊！”王子凱很是委屈：“我回家陪她玩游戲，玩得好好的，她忽然就開始滿地打滾，大喊大叫，然后在屋里亂竄，完全失去了理智……”

高陽沉住氣，慢慢走近，輕喚一聲：“初雪？”

初雪嘴里還在發出奇怪的呻吟聲，她側目看向高陽。

“初雪，是我，高陽……”高陽試著喚醒她的理智。

初雪的雙眼忽然放大，像是發現了什么獵物。

“啊——”

初雪大喊一聲，從冰箱上撲向高陽。

她的速度快如獵豹，高陽來不及閃開，被初雪撲倒在地。

“磅——”

高陽的腦袋重重砸在地板上，一陣眩暈。

回過神時，初雪的雙手長出鋒利的指甲，摳進他的衣服，劃破了他的胸膛。

她張大了嘴，臉上完全沒有了神智。

一秒后，她毫不猶豫地咬向高陽的脖子。

糟了！

高陽本能地想要推開初雪。

詭異的是，在初雪咬住高陽脖子的瞬間，高陽卻沒有推開她。

不是不想推開。

也不是沒力氣推開。

而是一種奇怪的遺忘。

高陽的頭腦中似乎失去了關于推開人的動作的記憶。

高陽的理智還在瘋狂尖叫：推開她！你會死！

可高陽的大腦中卻找不到推開她的這個動作，身體就那么靜靜平躺著。

“喂！別玩了！趕緊起來！”王子凱站在身后，還以為初雪在跟高陽玩，沒有及時上來阻止。

——完了，我要被初雪吃掉了。

這是高陽唯一的念頭。

脖子處傳來被咬的疼痛感，很輕微，并沒有加深。

幾秒后，初雪的雙手從高陽的胸口上縮回，牙齒也離開了高陽的脖子。

她渾身顫抖，臉色慘白，雙眼赤紅，但里面回歸了一絲溫度，甚至出現了眼淚。

她正非常痛苦地在忍耐著獵食的本能，她在跟她體內的極度的饑餓做抗爭。

“?。　?

初雪大喊一聲，從高陽身上跳開。

她像失控的火車頭，在屋子里橫沖直撞。

“哇啊！又t瘋了！”王子凱大喊大叫。

“砰——磅磅——哐——”

初雪撞開原本就倒地的破爛沙發，接著又撞碎了電視機柜，最后撞碎一面落地窗，落入了屋外的海水之中。

初雪渾身無力地在海水中下沉。

那一刻，初雪體內的饑餓終于得以消退，接踵而至的是遍體鱗傷的痛苦，以及陣陣的虛無和難過。

周圍深藍色一片，冰冷的海水包裹著她。

她很害怕，可更多的卻是累，好累好累。

這一刻，她只想沉沉睡過去。

“嘩啦——”

上方傳來聲音。

初雪微微睜開眼睛，一個人影扎進了海面，就像打破了一面深藍色的鏡子，來到了屬于她的冰冷又絕望的世界。

那個人影奮力朝她游了過來，并朝她伸出了手。

初雪視線越來越模糊，終于，她看清楚了他。

“咕嚕——”

她想叫他的名字，卻喝了一口水。

明明很難受，但她卻微笑著，朝對方緩緩伸出了手。

一秒后，對方用力抓住了她的手。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