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很特殊，梳理秩序，于皇都形成近道之地，在那里修行事半功倍，應該去看一看。”白蒙大著舌頭說道。
他真的醉了，又險些誤喊姐夫。
秦銘點頭，道：“嗯，近日內我會出山看一看。”
白蒙看
林昭的腳步落在碎石之上，輕得如同落葉歸根。可每一步落下，腳底便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命紋漣漪，像是大地在低語回應他的歸來。葉凝霜察覺到了異樣??她指尖搭在林昭手腕上時，竟觸到一股不屬于此界的脈動，仿佛他的血流中混入了時間本身的節奏。
“你變了?！彼吐曊f，聲音里沒有恐懼，只有深沉的確認。
林昭側過頭看她，目光如穿云之月，清冷而通透?！拔覜]有變，只是終于看清了。”他頓了頓，“以前我以為命運是一條河，人只能順流而下。現在我知道，它其實是無數條并行的溪澗，彼此交織、分流、重合……而我，曾站在所有河流的交匯點?！?/br> 金垣走在前方，聽得皺眉：“你們倆能不能說得人話一點？剛才那黑縫一開一合，你就跳進去又出來，連個動靜都沒有，結果現在說話像廟里老和尚講經，聽得我腦仁疼?！?/br> 林昭輕笑，抬手撫過胸前衣襟下的舊傷??那里原本有一道貫穿心口的劍痕，是三年前在北荒死戰魔尊所留?？纱丝?，那疤痕正在緩緩消退，皮膚下隱隱浮現出一道極細的銀線，宛如星辰軌跡刻于血肉之中。
那是“命核真紋”，傳說唯有觸及命運本源者才會顯現。
“金垣，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進幽冥谷時，你說過什么嗎？”林昭忽然問。
金垣一愣，隨即咧嘴：“我說這鬼地方陰氣太重，遲早出事。果然，剛說完就有三具尸傀從地里爬出來，要不是老子刀快……”
“不，”林昭搖頭，“你說的是另一句??‘要是能換個命，老子寧愿沒出生在這亂世’。”
金垣笑容僵住。
風拂過山谷殘壁，卷起幾片枯葉。林昭望著遠方層疊山影，聲音平靜卻如雷貫耳：“可你有沒有想過，正是因為生于此世，你才能一刀斬斷七十二怨魂的執念？正是因為背負血仇，你才成了如今這個不愿向天低頭的金垣？若換一條安穩命運，你或許早已泯然眾人，連名字都不會被記住。”
金垣嘴唇微動，終究沒說出話來。
葉凝霜卻輕輕握住林昭的手：“所以你看到的，不只是我們的過去與未來，而是每一個選擇背后的意義？”
“是?！绷终腰c頭，“當我與林燼融合，我承接的不僅是失敗的殘影，更是所有未曾實現的可能性。那些被放棄的道路、被犧牲的選擇、被遺忘的自我……它們并未消失，只是沉睡在命運長河的暗流之下。而現在，我能聽見它們的聲音。”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聲悶響，像是大地深處有巨物翻身。緊接著，整片山脈微微震顫，一道赤紅色的光柱自西北方沖天而起，撕裂晨霧，直貫蒼穹。
“那是……焚命臺？”葉凝霜瞳孔驟縮。
金垣臉色一變：“不可能！那地方早在百年前就被封印，說是鎮壓著一位逆命而行的古皇殘魂，誰靠近誰死！”
林昭卻已轉身朝那方向走去，步伐堅定。
“不是殘魂?！彼f，“是另一個‘斷途之人’。但他不是滯留在舊命運中，而是……主動撕裂了自己的命軌，試圖以自身為祭，點燃焚命火，燒盡一切規則。”
三人疾行數里，穿越一片焦土廢墟。這里曾是一座古城，如今只剩斷碑殘垣，地面布滿龜裂紋路，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干涸的血色。而在那光柱中心，一座由白骨堆砌的高臺巍然聳立，其上盤坐著一名披發男子，渾身纏繞鎖鏈，胸口敞開，一顆燃燒的命核懸浮其中，烈焰翻騰，卻不灼燒周圍一草一木。
“他在用自己的命運做引信?！绷终燕跋胍麄€區域的命運網絡，讓所有人陷入無序輪回?！?/br> “瘋子！”金垣怒喝，“他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害死多少無辜？”
“他知道。”葉凝霜看著那人面容，忽然輕聲道，“所以他閉著眼睛?！?/br> 那男子的確雙目緊閉，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在高溫中蒸騰成霧。他的嘴唇無聲開合，似在懺悔，又似在告別。
林昭緩步上前，踏上焚命臺第一級臺階。
剎那間，萬千幻象撲面而來??
他看見自己成為帝王，萬民跪拜，葉凝霜卻被囚于金殿深處，眼中再無笑意；
他看見自己斬盡天下強者，獨掌命運權柄，卻發現所有親近之人都變成了沒有靈魂的傀儡；
他更看見一個世界，人人皆無命運束縛，自由自在，卻因缺乏規則而陷入永夜爭斗，最終文明崩塌，天地歸寂。
這些都是“可能”。
也都是“代價”。
林昭穩住心神，繼續前行。鎖鏈感應到外來者，猛然繃直，發出刺耳鳴響。那人心口命核火焰暴漲，一股排斥之力席卷而出。
“不要過來！”男子首次開口，聲音沙啞如砂石摩擦，“你不懂……我已經試過九百二十三次了！每一次我都想救她，可每一次她都在最后那一刻死去！命運騙我！天道欺我！既然給不了圓滿，那就全都毀掉！”
林昭停下腳步，距他僅三步之遙。
“她是誰？”他問。
男子顫抖了一下，終于睜開眼??那一瞬間，林昭心頭劇震。
那雙眼，竟是葉凝霜的模樣。
不，準確地說，那是屬于葉凝霜的一縷神識碎片，被強行拘禁在這具軀殼之中，作為維系此人執念的錨點。
“你是……楚臨川？”林昭忽然想起一段塵封記載，“三百年前，玄霄宗天才弟子，因戀人死于宗門內亂，強行煉化禁忌秘術‘逆魂歸命訣’，意圖逆轉時光，結果導致半身墮入虛妄，被鎮壓于焚命臺下。”
男子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你還知道這個名字？呵……三百多年了，我被困在這臺上，一遍遍重演她的死亡，一次次想要改變結局。可無論我怎么努力，她總會以不同方式離開我。直到我明白??不是我做不到，是命運不允許。”
林昭緩緩坐下，與他對視。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并不想你這樣？”他輕聲問，“真正的愛，不是占有，不是逆轉生死，而是尊重她的選擇，哪怕那個選擇意味著分離?！?/br> “放屁！”楚臨川怒吼，命核烈焰狂舞，“你懂什么？你根本沒見過她在你懷里斷氣的樣子！你沒聽過她說最后一句話時那微弱的呼吸！你以為你能救所有人？可你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不住！”
林昭沉默片刻，忽然解開衣袍，露出胸前那道正在淡去的銀紋。
“你說得對?！彼届o道，“我確實保不住她。在過去無數命運線上，她死在我面前超過一千次??中毒、戰亡、衰老、背叛、甚至為了封印我失控的力量而親手將劍刺入心臟……每一次，我都想撕裂天地，只為換她重生?！?/br> 他抬頭，目光如炬。
“但我后來明白了。正是因為她會死，我才愿意用盡一生去珍惜與她共度的每一刻；正是因為她并非不死不滅，那些相視而笑、攜手同行的日子，才顯得如此珍貴。如果你真的愛她，就不該把她困在這里，當作你執念的燃料。”
楚臨川身體劇烈顫抖，眼中淚如泉涌。
“可我……我只是不想忘記啊……”
林昭伸出手，掌心浮現出一團柔和光芒，其中映出一幕畫面：少女身穿素裙，站在桃樹下回頭微笑，風吹起她的發絲，陽光灑滿肩頭。
“這是她最幸福的一天。”林昭說，“不是因為你救了她，不是因為你改變了命運，而是因為那天，你們一起看了場日落，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然后她笑著說：‘我覺得，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br> 楚臨川怔住，喃喃重復：“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
火焰開始減弱。
那顆燃燒的命核漸漸冷卻，鎖鏈一根根斷裂，墜落地面發出清脆回響。被囚禁的葉凝霜神識輕輕飄起，對著林昭微微頷首，隨后轉向楚臨川，伸手撫過他的臉龐。
“謝謝你記得我?！彼p語，“但現在，請讓我走了。”
光影消散。
楚臨川仰天長嘯，聲如孤狼泣月。待余音落盡，他已白發蒼蒼，身形佝僂，仿佛一夜之間耗盡百年壽元。
林昭扶住他，低聲問道：“還要繼續毀掉命運嗎？”
良久，楚臨川搖頭。
“我不想再活在過去的影子里了?！彼煅剩拔蚁搿匦麻_始?！?/br> 林昭點頭，雙手結印，命紋流轉成環，輕輕按在他心口。一道溫潤之力滲入體內，修補著他破碎的命軌。雖然無法恢復全盛，但至少讓他得以脫離斷途之境，重新回歸輪回長河。
焚命臺轟然崩塌，化作灰燼隨風而去。
三人離去時，天邊霞光萬丈，照耀山河如畫。
途中，金垣忍不住問：“你說你能聽見所有可能性的聲音……那你有沒有聽到過……我其實不想當英雄的那一世？”
林昭一笑：“有。那一世你是個酒館掌柜，每日喝酒賭錢，活得懶散快活。但后來邊境戰火蔓延，屠村那日，你抱著半壇烈酒沖出去，用一把菜刀砍翻七個敵兵，最后倒在血泊里，嘴里還哼著小曲?！?/br> 金垣撓頭：“聽起來也不賴嘛?！?/br> “問題是，”林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在臨死前笑得很開心??因為你終于知道自己不是懦夫?！?/br> 金垣怔住，許久才咧嘴大笑：“媽的，原來老子不管走哪條路，都逃不過拼命的命！”
笑聲回蕩山野。
夜幕降臨，三人尋了一處山洞歇息。葉凝霜靠在石壁旁，望著洞外星河，忽而問道：“林昭，如果終有一日，終結之律真的降臨，你會怎么做？”
林昭撥弄篝火，火光映照他側臉，明暗交錯。
“我不去對抗它，也不去迎合它?！彼f，“我要讓它明白，人類的價值，不該由任何法則裁定。我們可以脆弱，可以犯錯，可以無數次跌倒……但只要還有一個人愿意為所愛之人流淚，還有一個人愿在黑暗中點燃火把，這個世界就值得存在。”
葉凝霜靜靜看著他，忽然笑了：“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才是命運本身。”
林昭搖頭：“我不是命運的主宰，也不是它的敵人。我只是……一個不愿放棄希望的旅人。”
風穿洞而過，吹動火焰搖曳。
而在極遠之地，某座埋葬于冰川之下的古老祭壇上，一塊漆黑石碑悄然浮現表面。碑文只有一句：
“定數之外，終將歸一?！?/br> 與此同時，林昭猛然睜眼，瞳孔深處閃過一絲銀芒。
他知道，真正的風暴，還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