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照常一大早被凍醒。
隨后往常一樣和同鄉一道,每人拿一支長矛去山頭撒尿拉屎,遠遠看見河谷里還一片寂靜,火光點點。
“這仗要打到什么時候,咱們才能回去啊。”同鄉抱怨。
王仲搖搖頭,他只覺得出來后同鄉人都親了許多:“那是大官想的事,我就是擔心孩子和媳婦。”
同鄉抓了把雪嚼著:“王哥你放心吧,上回王老六腳傷回去我讓他帶話給我家那口子,讓她過去看看嫂子,米面不夠就接濟點。
“多謝!”王仲感激道:“等回去我一定殺雞好好謝你!”
“大家都一處的,就該互相幫助。”
王仲點頭,只覺得來打一次仗,同鄉之間感情都變好了。
以前他們在村里為搶水還發生過沖突,幾年不說話,如今到了外面,大家都是同鄉人,互相照應抱成一團反親如兄弟。
回去的路上,兩人掂量著手中的長矛。
王仲自嘲笑道:“這東西也不比燒火棍好使,就重兩三斤,對付個兔子野狐還管用,不會真讓我們拿著對付白毛兵吧。”
同鄉道:“可別小看這東西,再厲害的人也能幾步外穿一窟窿,五年前有回在黃河邊上小山那,我們三百多個運糧的,遇到穿盔甲的白毛兵。
我們幾百個一個不跑,把長矛一架,那些白毛兵根本不敢過來,到下午后面援軍來了,他們就跑了。”
“那這回要是遇到白毛兵,咱們也不用怕了,用這支矛也能對付。”王仲掂量手中幾斤重的長矛。
同鄉卻搖頭:“可別。”
“為啥?”王仲不解:“不是說大伙手里都有根長矛就能對付白毛兵嗎。”
同鄉指了指天:“要看上頭官的。”
王仲還是不解,他從小到大不是第一次被征調運糧,但遇白毛兵還是第一回。
“你以為小對山那會白毛兵為什么不走,要和我們對峙。
他們是去叫人了,知道我們不敢跑,一跑就亂,亂了就死。
咱們這些運糧的死了,糧食丟了,前面官軍也沒吃的,早晚出事。
但當時是梁州的孫大官管事,他看重咱們,援兵很快就來了,白毛兵只敢跑。”
說到這,同鄉吐了口唾沫:“你看咱們現在這個大官,朝廷來的,眼皮子高,那眼里有咱們嗎?
前面不管死活的催,大雪天凍死多少?
這幾天不管咱們死活,也不派人保護,每天硬逼著去砍柴送死,這都死多少人了。
這號頂頭的官,要是白毛兵真打過來,他會管我們死活?
各自逃命,自求多福吧。”
說到這事,營地里已經怨聲載道了。
大軍在下方十多里的河谷中與白毛兵對峙,雙方暫時分不出勝負,要修大量柵欄、拒馬,大軍日夜在河谷里對峙也需要生火取暖,每天燒幾萬斤柴。
前面的統兵的將軍要求他們每天分批派上千人去山里砍柴。
天寒地凍都是小事關鍵是山靠著河谷,白毛兵也知道他們在砍柴,每天派人潛到山上,專門偷摸用弓箭射殺砍柴的。
幾天下來死了兩百百多人,受傷的也數不清,每天都要死幾十個。
鄉長、里長,乃至監押的廂軍隊長都看不下去,上百人一塊去山腳軍營里請求領兵的朝廷段將軍,分一個營五百人士兵來,保護一下砍柴的民夫。
這種天氣,每天燒柴和吃糧一樣缺不得。
結果那朝廷的段將軍只用一句“人手不夠,別來說了”就給否決了。
搞得每天派出去砍柴就像抽死簽一樣,人人恐懼,每天被分到去砍柴的都哭喪著臉,還有人嚎啕大哭,死也不去,被鞭子抽著才去。
想想同鄉的警告,他越發覺得有道理,雖然營地外圍有木柵欄,拒馬,板車,可就這朝廷將軍對他們的態度,肯定不會管他們死活。
想到家里的妻女,心想要是白毛兵來,還是趕快跑的好。
這天,他運氣好沒被派去砍柴,但跟他講道理的同鄉倒霉的被派去了。
臨走他十分擔心,同鄉卻自信滿滿笑著道:“這種場面我見多了,和白毛兵還交過手,有什么擔心的。”
他一想也有道理,人家來干活不是一兩回,還和白毛兵動過手全身而退呢。
下午,吃過飯后,同鄉回來了。
不過是被人抬著回來的,已經涼了,頭上和胸口中箭,血已經凝固。
王仲心里一下被堵住,很多話要說,但到嘴邊一句說不出來,呆呆看著放在雪地里發白的同鄉。
半夜,他做了一個噩夢,白毛兵騎著高頭大馬,眼睛發著綠光在樹林雪地里追著他跑。
眼睛就要跑不掉,同鄉從騎另一匹白色的馬沖過來,帶上他一下就甩開了身后追兵。
他正高興,還來不及道謝,一回頭發現同鄉面如雪花,七竅流血,頓時驚醒過來。
一摸,大冷天的額頭,發縫里全濕了。
周圍同鄉呼嚕聲如雷,他覺得悶得厲害,悄悄起身來到帳外,瞬間整個人被冷風一吹,渾身哆嗦,一點睡意也沒了。
天空中的月亮清明,月下的雪地放光,讓樹林里也沒那么漆黑一片,反而朦朧可見。
巡哨的火把稀疏在營地外圍閃爍,前天才建好的哨塔上哨兵靠著木樁打盹。
樹林里各類鳥雀在鳴叫。
王仲蹲在雪里低聲哭起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莫名其妙想哭,可能已到極限了。
這里只有一個人,也沒人會看到。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哪里不對。
站起身環視四周,終于發現不對,樹林里的鳥不叫了。
看向外圍,哨塔上的哨兵還在打盹。
再往遠處看,樹林里有大片影子在起伏移動,左右看去到處都是。
眼見已到了柵欄邊上。
王仲瞳孔緊縮,頓時反應過來,轉身沖入帳中大叫:“白毛兵來了!快醒醒!”
奈何眾人白天太累,一個比一個睡得死。
此時哨塔上預警的銅鈴響起,外圍頓時爆發出喊殺聲。
他急中生智,從帳外往里拋灑積雪,果然將人驚醒。
隨后眾人都沒怎么商議,二話不說就趁夜往東面逃去,跑到東面出口時,已經匯聚大量的人,一回頭營寨里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