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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韃虜寇邊! 山西汾州介休縣城以北二十一里,著落著一座大院。 高墻聳立,院落連翩,巷道縱橫,遠遠看去,房屋層障重疊,一眼看不到邊,比一般小縣城都要大。 四角布有角樓,前后門修有哨樓,高墻全是用青磚外包,比一般的縣城的城墻修得還要扎實。 院墻丶角樓和哨樓上,可以看到有家丁持械巡哨,戒備十分森嚴。 一輛馬車從北邊官道上疾馳而來,在大門口停住,下來一人。 門房早早迎上去,拱手作揖,「小的們見過五老爺?!?/br> 來者名叫范永星,范家家主范永斗同父異母的弟弟。 范父正妻生有兩位嫡子,只有范永斗活到成年,接管了家業。 范父納有九房妾室,生有十五個子女,其中庶子七人,活到成年的五個。范永星是其中最能干,也最得范永斗器重的一位。 許多范家機要密事,都交給他去處理,從側門進了大院,管事在前面帶路,領著范永星穿堂過門,沿廊走道,進了十幾道重重疊疊的門,終于來到一個僻靜的院子里。 這個院子叫退思院,是范永斗專門用來讀書和思考問題的地方,也是他與心腹商議機密事的地方。 門口有心腹仆人把守,進去還有一道角門,由他庶子親自把守,連管事的都不能進去范永星被引進院子,這里被收拾得極為乾凈,走過的石徑小路,看不到一片樹葉。 也聽不到其它院子里響起的絲弦唱曲之聲,或者是朗朗讀書之聲。 這里只有寂靜,只能聽到風吹樹葉嘩嘩響,以及蟲鳥清鳴之聲。 來到一間正屋前,庶子在門口稟告。 「父親大人,五叔回來了。」 屋里響起爽朗歡快的聲音:「五弟回來了,快請進來?!?/br> 庶子挑起厚重的棉布門簾,恭聲道:「五叔請進?!?/br> 范永星披著厚重的春寒進到屋子,暖氣撲面而來。 范永斗穿著一身單薄直綴,從側屋到正堂。 神定氣閑,眉眼間含著一股舍我其誰丶脾天下的豪氣。 「老五,坐。七郎,給你五叔上茶。」 「是。」 過了一會,庶子進屋端上茶,隨即退下。 「老五,先喝茶。一路上你車馬勞頓,辛苦了。」 「大兄客氣了,這是愚弟分內之事?!?/br> 范永星也不多話,端起茶杯喝了起來。 看樣子趕路很急,確實有些渴了。 庶子端來的茶,經過外面的春寒,水溫恰到好處。 范永星喝完茶,迫不及待地問:「大兄,皇帝真要對我們下手?」 范永斗手里拈著一串佛珠,油光滑亮,如同閃著佛光,不停地轉動。 他長眉星目,看上去慈眉善目,可眼晴里卻閃著寒光。 「江南士林完了,被皇帝興幾起大案,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三百多家江南縉紳世家,耕讀傳世,書香門第,名震天下的聲望,如山如海的財富,全都化成了水。」 范永星打了個寒戰,「大兄,皇帝也太狠了吧。那些江南縉紳世家少則延續百年,多則千年根基,全被鏟除了?」 「天家無情?!?/br> 范永斗右手的念珠轉得飛快。 「在皇帝眼里,我們都是草芥蟻! 我們就跟揚州那些鹽商一樣,富可敵國又如何? 金山銀山,他想拿就拿」 「大兄,難道我們就這樣坐以待斃嗎?」 「坐以待斃!」 范永斗冷哼幾聲。 「我們祖先負芒披葦丶路藍縷才創下這份家業。 洪武年間,太祖皇帝揮師北伐,我們祖先單食壺漿,喜迎王師;永樂年間,成祖皇帝征伐漠北,我們祖先籌集糧,轉運北上。 正統年間,土木堡大變,北邊發岌可危,我們祖先居中斡旋,化干戈于玉帛,保住了北境安寧。 此后一百多年,我們父祖世代周旋于北境,調和陰陽丶化解矛盾沒有我們的努力,能有大明北境百年的安寧?」 范永斗擲地有聲的聲音在書房里回響。 他此時的話語腔調,跟那些口口聲聲把兩京十三省扛在肩上的江南士紳們一樣。 江南士紳們認為自己承擔了九邊糧餉,大明安危全靠他們維系。 要是他們今天不納糧丶不繳稅,大明明天就得關張! 范永斗也是這等口吻。 認為大明九邊諸鎮兵馬都是廢物,在蒙古女真人面前不堪一擊。要不是他們這些晉商世代守護,大明早就重演靖康之恥,神州早就淪陷了! 現在皇帝居然敢卸磨殺驢! 還有沒有天理,還有沒有公道? 真把我們當軟柿子捏! 難怪范永斗如此憤怒! 范永星看著兄長憤怒的樣子,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兄長心高氣傲,又心機深沉,真要下定決心,不掀起一場驚濤駭浪絕不罷休。 范永星想到這里,心里又猶豫了。 民不與官斗,現在不僅僅是與官斗,這是要跟皇帝斗。 一旦失敗,后果不堪設想。 夷滅九族! 殺頭都得按族譜來排隊。 范永星小心地問:「兄長,朝中的消息準確嗎?」 范永斗手里的念珠一定,停了幾息,又轉動起來。 「消息是孫居相孫伯輔悄悄告訴我的?!?/br> 「拱陽先生?」 「孫伯輔雖然是我們山西人,但他跟鶴亭公(趙南星)走得很近。 鶴亭公是東林黨巨,在朝野呼風喚雨五十載。 老謀深算,城府極深。 萬歷年以來國本之爭,移宮案鶴亭公在大明朝堂黨爭里廝殺了數十年,不僅是一只老狐貍,更是一只老狼?!?/br> 范永斗喉結不停地上下抖動。 說起趙南星,他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畏懼,可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大兄,你是說消息是鶴亭公叫拱陽先生轉告給你的? 愚弟覺得,鶴亭公此舉,似乎沒安好心。,「當官的,哪個會有好心腸? 江南縉紳世家死傷慘重,鶴亭公黨羽幾乎殆盡。他有可能會故意禍水西引,好贏得喘息之機。 不過如他所言,江南縉紳世家完蛋了,天啟小兒早晚會把目光投向晉黨。 晉黨那些讀書人,嘴里道德仁義,暗地里男盜女,各個自翊都是大明柱石,實際上骨頭軟得很。 他們做下那麼多腌事,真要是被天啟小兒查出來,依照他狠辣的脾性和手段,滿門抄斬。 晉黨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想斷尾求生?!?/br> 范永星大吃一驚,「斷尾求生? 大兄,韓公他們真要賣了我們,保全他們自己?」 范永斗手里的念珠轉得飛快,嘴里連連冷笑。 「賣了我們?我們跟他們糾葛了兩百多年,豈是說賣就能賣了我們? 再說了,沒有我們,他們什麼都不是! 一群四肢不勤丶五谷不分的酸儒書生,要不是我們拿錢供著他們讀書,他們算什麼? 屁都不是! 一群狗! 現在居然敢反咬我們一口!拿我們做替死鬼丶擋箭牌! 休想!」 范永斗把手里的念珠在紅木桌面上狼狠一拍。 范永星被范永斗的話激起了心中的憤怒和膽氣:「大兄,沒錯!我們不能讓這些背信棄義的酸儒給咬了! 他們不仁,休怪我們不義!」 范永斗盯著他問:「你聯絡得怎麼樣?」 「大兄,我找了王登庫大王東家丶靳良玉靳東家丶王大宇小王東家丶梁嘉賓梁東家丶 田生蘭田東家,還有翟東家(翟堂)和黃東家(黃云發),告知事態緊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關乎我們身家性命,他們也不敢馬虎,馬上四處聯絡。 大同丶偏頭關外的土默特部大首領素囊臺吉丶那木兒臺吉丶下石兔,宣府關外的東土默特部首領鄂木布楚琥爾,以及喀喇沁部首領火奴尋,全部應承,一旦事起,馬上興兵南下」 「這些蒙古人,有機會南下抄掠一番,當然是滿口答應。大同丶偏頭關還有宣府三鎮關口守軍,怎麼說?」 「大兄,張家口堡守備楊原德是我們范家女婿,自己人。他接到大兄的密信,早早就派人出關,跟鄂木布楚琥爾取得聯系。 其馀獨石堡丶龍門所,以及大同丶三關兩鎮的關頭,我和幾位東家都聯絡好了,陸續遣人與囊臺吉丶那木兒臺吉丶下石兔丶鄂木布楚琥爾和火奴尋都取得了聯系。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待大兄一聲令下!」 范永斗長吸一口氣,胸中自有乾坤,猛然覺得大明半壁江山全在自己手里掌控著,不由心生氣吞萬里如虎的膽魄! 「好!韓老兒要是敢賣了我們,天啟小兒要是敢對我們下黑手,我們就不妨與他們做過一場! 到時候三鎮各關口告急,數十萬土默特丶喀喇沁部騎兵破邊南下,席卷大同山西和宣府,再破居庸關直入京畿,兵峰直抵京師 我們不妨再演一回庚戌之變,叫天啟小兒嘗嘗胡騎叩門丶一夜三驚的滋味?!?/br> 「大兄,這樣做過一場就可以了?」 「老五,嘉靖年間的庚戌之變,皇帝老兒連兵部尚書都敢殺。 要不是當時的首輔嚴閣老機警,早早選了替死鬼,又深得世宗皇帝的寵幸,恐怕連他都要被拿來祭旗?!?/br> 范永星撫掌贊嘆道:「妙?。∫窃俪鲆淮胃缰?,天啟小兒惱羞成怒,定會拿韓兒和一干文官們泄恨出氣! 好,大兄,此計一石數鳥! 韓老兒他們能做初一,我們就敢做十五! 他們想斷尾求生,我們就把他們整個人全獻祭出去。 只是大兄,事變過后,還是需要有人在朝廷上替我們轉圓」 「糊涂,不是有現成的人嗎?」 「誰?大兄指的是誰?」 「孫伯輔丶張爾荷,他們做過兵部侍郎和吏部郎中,朝廷朋友多。而且他們背靠鶴亭公這顆參天大樹。 鶴亭公宦海浮沉五十載,主持銓政少說有二十多年,朝中遍地都是他的門生故吏。 他叫孫伯輔透露消息給我,不就是想讓我們對韓老兒奮起反擊,讓天啟小兒顧得了窩顧不上靛。 我們把事情做下,他們肯定愿意敲敲邊鼓我們與鶴亭公聯手,扶植新的晉黨。到那時候,讓他們做狗,我們拉著狗鏈子?!?/br> 范永星被范永斗宏偉遠大的夢想震驚了。 如果真是這樣,自己這些歷來被鄙視的商賈,可以說是農奴翻身做主人了。 「大兄,如果真是這樣,你亢在千蜜,流芳萬古!」 范永斗輕輕一笑,一臉的天高云淡。 范永星突然想起一件事,「大兄,如何確定皇上對我們下手了?」 范永斗瞇著眼晴,看著虛處,仿虧看到了數千里之外。 「我們派出去繞道大沙事,前往科爾沁部的三支車馬駝隊,要是有了閃失,那就是天啟小兒要對我們動手。 到那時,我們就跟他們拼了! 「對,拼個魚死網破!」 「錯了老五。」 「大兄,愚弟哪里錯了?」 「殊死一搏,魚會死,但我們編織的網不會破,還能繼續網魚!」 「大兄神機妙算!」 這天瞧明,東邊的天際剛發青,張家口堡關口外五里的山崗哨樓上,兩位值夜哨兵突然看到北邊天地之間,涌出無數的黑影。 他們一驚,連忙睜眼再看,只見發青的天地間,無數的騎兵涌了過來,如同一道看不到邊的黑線,向眾人的脖子絞了過來。 哨兵拼命敲響鐵板,撕心裂肺地喊:「韃虜寇邊了!韃虜寇邊了!」 很快,哨樓的烽火臺冒起一柱巨大的黑煙,在再再升起的朝麼照耀下,沖天而起。 張家口堡關樓上的守軍看到了黑煙,慌忙敲響了警鐘,鐺鐺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張家口堡,把城堡里沉睡的軍民藝晨色中叫醒。 守備楊原德抱著小妾睡得正香,被人叫醒,手忙腳世地穿好衣甲,嘴里還念叨:「這些韃虜,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是說好待機而動嗎?」 還滯留在張家口堡的洪承疇一行人也被驚醒了,聽著院子外面慌世的叫喊聲,洪承疇與幕犬對視一眼。 有韃虜寇邊,直奔張家口堡關口? 多少年了,自俺答汗死后,四分五裂,實力大衰,只好「安分守己」的土默特部,也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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