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火龍車愈發(fā)靠近帝國的中心——陽都，沿途的景致與車本身的技術(shù)都在發(fā)生著顯著的變化。窗外的田野、村莊逐漸被更多規(guī)劃整齊的工坊、試驗田和規(guī)模宏大的建筑群所取代，雖然如楊灼烈所言，那些可能產(chǎn)生污染或風險的化工作坊、化肥工場都被謹慎地設置在遠離都城的特定區(qū)域，但由此衍生出的運輸、倉儲設施依舊顯示著這片土地蓬勃的活力。而他們乘坐的這列火龍車，也明顯比萊州登上的那一列更為先進。

車廂的密閉性極好，幾乎聽不到車輪與鐵軌摩擦的刺耳噪音，只有平穩(wěn)而低沉的運行聲。內(nèi)循環(huán)系統(tǒng)顯然經(jīng)過了優(yōu)化，空氣清新，帶著淡淡的、不知名的香薰氣息，完全沒有了之前那隱約的機油和金屬味。最讓素環(huán)、閔元敬和焰火感到愜意的，是那穩(wěn)定而舒適的冷氣。在百新國，即便是在總督府，炎炎夏日也只能依靠冰塊和扇子勉強驅(qū)暑，何曾體驗過這般如同置身春日山谷般的清涼？素環(huán)輕輕舒了口氣，一直微蹙的眉頭終于舒展了些許；閔元敬也暗自放松了緊繃的身體，享受這份難得的舒適；就連焰火，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躁動不安，好奇地摸著車廂壁上輸送冷氣的格柵，嘖嘖稱奇。

李恩妮依舊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投向窗外。越靠近陽都，窗外掠過的景象就越能觸動她心底那根塵封的弦。一些山川的輪廓依稀有著記憶中的影子，但更多的，是陌生的城鎮(zhèn)、新建的橋梁、以及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巨型設施。那種時空錯位、物是人非的感覺，如同潮水般陣陣涌來，讓她沉默寡言，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寥落。

楊灼烈將她們的反應盡收眼底，微微一笑，開始充當起向?qū)В瑸樗@四位來自“窮鄉(xiāng)僻壤”的妾室介紹起這座即將抵達的千年古都。

“陽都，雖被戲稱為‘天下第二學都’，但其所藏所學，亦是浩如煙海，非同小可。”他聲音平和，帶著一種身為中原人的淡淡自豪，“你們看遠處那些隱約的建筑群，那里匯聚了陽都諸多知名書院與學院，教授經(jīng)史子集、格物致知之道。管理科培養(yǎng)官吏，農(nóng)科鉆研稼穡，商科通曉貨殖，工科營造百器，理科探究萬物之理，化學科分解造化之妙……分科之細，鉆研之深，絕非百新國那種地方可比。”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與敬畏：“不過，若論學術(shù)之淵源、底蘊之深厚，天下莫過于虎陽。那里是古之圣人最初開壇講學之地，是文脈真正的源頭。天下最古老、最負盛名的三家書院——水鏡、武陵、襄陽，原本皆在虎陽。”

提到“襄陽書院”時，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車廂內(nèi)的氣氛也仿佛隨之凝滯。“可惜，第二次絕望之戰(zhàn)時……襄陽書院舉院師生，為阻強敵，慨然赴死，幾乎……整座書院都被打絕戶了。”他用了“絕戶”這個沉重無比的字眼，“如今，那里只剩下一片供人憑吊的遺址。這么多年來，不是沒有人想在那片充滿榮光與悲壯的土地上重建書院，但都被當年那些書院學生的后人們堅決阻止了。在他們心中，沒有任何新的書院，可以取代那座以血肉和靈魂鑄就的襄陽書院。”

“經(jīng)此一役，水鏡、武陵兩家雖幸存，亦是元氣大傷，許多珍貴的典籍、獨門的學問就此斷絕。雖至今仍是頂級學府，卻也難復昔日之盛景了。”他嘆了口氣，“那一戰(zhàn)，改變的不僅僅是這些看得見的傳承，還有很多看不見的觀念。你們可知，如今中原，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出家人’？”

他看著四女投來的疑惑目光，解釋道：“無論是修道還是禮佛，若要出家，必須等家中父母百年，妻子亡故，子女成人，了無牽掛之后，方可遁入空門。否則，便是大不孝，為社會所不容。每個家族，對于延續(xù)香火、留下后代，都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執(zhí)著。因為……第二次絕望之戰(zhàn)，讓太多太多的家族，真的斷了根，絕了嗣。那種慘痛，刻在了每一代人的骨子里。”

這番話，帶著歷史的沉重與殘酷，讓素環(huán)聽得臉色發(fā)白，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腹；閔元敬也收起了些許才女的清高，面露凝重；連焰火也眨著眼睛，似乎感受到了話語背后的血腥與悲涼。李恩妮則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場戰(zhàn)爭意味著什么，那不僅僅是史書上的幾行字，而是無數(shù)鮮活生命的戛然而止，是文明火炬的驟然暗淡。

楊灼烈似乎不想讓氣氛太過沉重，轉(zhuǎn)而介紹起陽都的風光。“拋開這些不談，陽都本身，便是一座極美的城市。”他指向窗外逐漸清晰起來的、蜿蜒如帶的河流，“看，那是穿城而過的玉帶河，河水引自城外百里的大澤，清澈見底，兩岸遍植垂柳桃花，春來之時，如同煙霞落于河畔。河中可行畫舫，夜游之時，槳聲燈影，絲竹管弦，別有風味。”

“城內(nèi)外，名剎古觀也不少。比如城西的棲霞觀，據(jù)傳是前朝某位得道真人的飛升之地；城南的大佛寺，有一尊依山而鑿的巨佛，法相莊嚴。不過嘛，”他笑了笑，帶著點戲謔，“如今這些地方，香火依舊鼎盛，但更多是成了游人如織的觀光之所。真要說求個心安，或是論道參玄，反不如一些藏在深山的小廟小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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