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1643年）春，三月。北京城內，大明門至正陽門御道下，新建下水道工程現(xiàn)場。

春寒料峭，北京城的大明門至正陽門段御道被全部封閉。以往天子鑾駕經過的青石路面已被掀開，露出下方深達兩丈、寬可通馬的巨大溝壑。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石灰和一種新型材料——“水泥” 的刺鼻氣味。

溝壑底部，數(shù)以千計的民工如同蟻群，在工頭的吆喝和監(jiān)工錦衣衛(wèi)冰冷的目光下，用鐵鎬、鐵鍬艱難地挖掘著最后的基槽。他們中有服徭役的京畿農民，有以工代賑的河北流民，甚至還有一隊沉默寡言、動作卻異常熟練的降卒——去年平定山東白蓮教亂后，其青壯被發(fā)配至此“贖罪”。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李光道，一位面容清瘦、官袍下擺沾滿泥點的技術官僚，正小心翼翼地陪同一位特殊人物視察工程。來人并未穿著龍袍，僅一身玄色箭袖，外罩暗紋斗篷，但所有監(jiān)工、將領見到他，無不瞬間跪伏于地，連大氣都不敢喘。

崇禎皇帝朱由檢。

他站在溝壑邊緣臨時搭建的木制望臺上，俯視著腳下這龐大而混亂的工程現(xiàn)場。沒有儀仗，沒有喧嘩，只有鐵器撞擊土石的沉悶聲響，和民工們沉重的喘息。

“此段御道之下，乃京城地勢最低處，”李光道指著溝壑中央正在用青磚和水泥砌筑的巨大拱券，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fā)顫，“陛下請看，主渠拱券內徑一丈二尺，底部鋪設陶制涵管以利速流，兩側設步道供檢修。竣工后，御道上方將恢復如初，車馬照常，而地下，將有一條永不泛濫的暗河。”

崇禎的目光掃過民工們用簡陋的杠桿和繩索吊裝巨大的條石，掃過匠人們用糯米灰漿混合新式水泥勾抹磚縫。他注意到幾個降卒動作尤其利落，砌磚速度遠超旁人。

“那些降卒，可用？”皇帝的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

李光道心頭一緊，忙答：“回陛下，此人等深知罪孽，勞作極為賣力。且……其中多有曾為石匠、泥瓦匠者，手藝精熟，于工程大有裨益。”

崇禎未置可否，目光投向溝壑遠方。那里，一段已完工的拱形隧道向內延伸，深邃黑暗，仿佛巨獸的食道，只有幾盞氣燈在深處發(fā)出微弱的光。“工期。”

“回陛下，全長三里，預計……還需兩月。”李光道額頭沁出冷汗。這工期已是極限壓縮，民夫傷亡日增。

“一月。”崇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汛期將至。朕不要聽理由，只要結果。”

“臣……遵旨！”李光道跪地領命，感覺肩頭瞬間壓上了千斤重擔。

幾日后深夜，乾清宮東暖閣。燭火下，崇禎正在翻閱順天府和太醫(yī)院聯(lián)名的奏章，內容是關于去歲夏秋之交，北京城因陰溝淤塞、污水橫流導致的霍亂疫情總結。死亡人數(shù)觸目驚心。

新任工部尚書劉宗周（以剛直、務實著稱）和太醫(yī)院院使吳有性（明末著名瘟疫學家）垂手侍立。

“吳院使，”崇禎放下奏章，指尖敲了敲上面記錄的死亡數(shù)字，“奏章所言，若排水通暢，疫病可減幾何？”

吳有性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陛下，據(jù)臣研究，疫氣（瘴氣） 多滋生淤污穢濁之地。若京城地下溝渠暢通，污水得泄，穢氣不生，則傷寒、霍亂、痢疾等時疫，至少可減少十之七八！此乃活人無算之德政！”

崇禎沉默片刻，看向劉宗周：“劉尚書，工程浩大，耗費巨萬，朝中可有非議？”

劉宗周肅然道：“回陛下，確有言官以為，當此多事之秋，應惜用民力，節(jié)省國帑，先固邊陲。”

“鼠目寸光！”崇禎冷哼一聲，拿起另一份奏報，是九軍元帥府關于各鎮(zhèn)軍營衛(wèi)生條例執(zhí)行情況的密奏。“邊軍之強，首在精力。若營中疫病流行，十成戰(zhàn)力能存幾何？京城乃天下根本，若瘟疫橫行，百官癱疾，政令不通，又何談邊陲？”

他站起身，走到大明混一圖前，手指劃過北京的位置：“地上之路，運兵運糧；地下之渠，排污防疫。 皆是國之命脈。朕要的，不只是一個光鮮的京城，而是一個打不垮、病不倒的帝國中樞。”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傳旨：一、下水道工程，乃當前第一要務，工部統(tǒng)籌，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全力配合，有阻撓、懈怠者，嚴懲不貸！二、頒布《京師公共衛(wèi)生令》，嚴查傾倒垃圾、堵塞溝渠之行。三、新城（如天津、沈陽）規(guī)劃，必須將下水道置于首位！”

“臣等遵旨！”劉宗周和吳有性感受到皇帝話語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意志，凜然受命。

工程在以近乎殘酷的速度推進。崇禎“一月完工”的旨意，如同催命符。工地日夜不休，氣燈的光芒照亮了北京城的夜空，也照亮了溝壑中如同地獄般的景象。

三月十五，子時，御道下水道工地。

老石匠馬師傅帶著他的兒子和兩個徒弟，負責一段關鍵拱頂?shù)暮淆垺＿B日的勞累和地下的潮濕，讓他咳個不停。上方，巨大的條石正被絞盤緩緩吊下，準備嵌入最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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